隻需抽走一魂,頂多讓那丫頭變成真傻子,又不會傷及性命。
王太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物盡其用,他在心底默念着這個詞,仿佛這樣就能為自己的打算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若能借冥婚助王家官運亨通,犧牲王元妦又算得了什麼?橫豎那丫頭本就不受待見。
李氏瞪大雙眼,臉色煞白,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心虛,丈夫竟也藏着這般心思。原來他們夫妻二人,一個悄悄買兇殺人,一個暗自算計着用女兒配冥婚。
雙英聞言,發出一聲嗤笑,手指突然輕撫過自己逐漸龜裂的臉頰,半邊臉隐在陰影裡,完好的那側依然俊美如谪仙。
他仰首望天,笑聲漸漸變得癫狂,在空蕩的廳堂裡回蕩出詭異的回音。
“王大人啊王大人,您這般自欺欺人,倒比我這畫皮妖怪……更像妖呢。”
突然一道細縫從雙英眉心處裂開,滲出絲絲縷縷帶着香氣的煙霧,下一刻,如蟬蛻般,他身上的人皮竟然緩緩剝離,在空中舒展成半透明的薄紗。
很快,一張完整的人皮就緩緩地飄落在地,眉間一點朱砂鮮豔如初,仿佛随時會再度睜開那雙鳳目。
江焠負手而立,眉梢微挑,冷眼旁觀這場詭異的蛻變。
而就在此時,後院外卻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就看見陳其率領一隊玄甲侍衛正魚貫而入,他上前單膝跪地,恭聲道:“末将參見王爺!”
滿室驟然陷入死寂。
王太常和李氏臉色全然變了,兩人臉上的驚懼之色尚未褪去,眼底又泛起更深一層的駭然。
恐懼之後是更深的恐懼。
無人不知道這聲王爺意味着什麼。
當今天下唯有一位能稱王爺的,便是那位執掌生殺大權的攝政王司徒焠。
江焠……司徒焠。
他根本聯想不到一起啊,但的的确确是一個名字。
可是連質疑的資格都沒有,王太常入朝為官多年,何嘗不清楚,眼前這些人,這哪裡是什麼普通侍衛,分明是皇家近衛!
李氏嘴唇微微顫抖,保養得宜的面容上血色盡褪:“王……王爺?”這聲呼喚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她的嘴唇開合了幾次,卻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隻覺得脖頸發涼,後心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王太常更是一個踉跄,他的手指死死攥住太師椅扶手,仿佛不這樣就會癱軟在地。
“解釋一下?”江焠淡淡開口。
王太常雙膝一軟,忙辯解道:“王爺,這分明是誤會!”後幾個字幾乎吓得成了氣音。
“誤會?”他忽然輕笑一聲,“堂堂朝廷命官,勾結妖道謀害親女,現在告訴我是誤會?”
他每說一個字,王太常的臉色就灰敗一分,到最後已是面如死灰,他重重磕在地上,嘶聲哭嚎,那樣子十分狼狽:“王爺明鑒啊!下官對天發誓,全是那蠢婦自作主張,下官并不知情啊!”
王元妦靜立一旁。
靈堂的白幡仿佛又在眼前飄動。那年她也是這樣跪着,
而此刻,她的父親,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正以同樣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地。他在權勢面前,也會露出這般搖尾乞憐的醜态。
這何嘗不是真正的畫皮鬼。
沒想到王太常這樣狗咬狗,李氏氣的臉一下子扭曲起來,她一下子撲過去:“好個道貌岸然的老匹夫,是誰當初點頭同意的?你摸着良心,你要不是動了這心思,這妖道能來府中?現在倒要把髒水全潑到我頭上?”
王太常被她扯得袍子散亂,狼狽地往後縮着身子,
江焠冷眼看着這場鬧劇,漫不經心地擡了擡手。侍衛們立刻地撲上來,扣住李氏肩膀時,她還在嘶聲叫罵。
“帶下去,好好審問。”江焠淡淡地開口。
王元妦見這兩人被押走的背影,突然有些茫然,江焠拉住她的手的時候,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飄忽的思緒終于落回實處。
她不知道問什麼,想了想輕聲問道:“方才去的宅院是陰間嗎?”
江焠聲音放得極緩,解釋道:“别怕,那不過是畫皮鬼用邪術辟出的畫中境。他用活人魂魄滋養,這才造出那般逼真的幻境。”
王元妦沉默了一下,回想起來,卻有幾分後怕。
而這個時候,眉心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江焠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平她緊蹙的眉頭,聲音裡帶着幾分玩笑,卻藏着不容置疑的認真:“好了娘子,現在該算算你的嫁妝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轉而輕聲開口:“王家多餘的我一件都不要。我隻要取回娘親的全部陪嫁。”
*
城南的百畝良田,城東的兩處莊子,還有那些被李氏私藏多年的首飾箱奁……娘親當年的陪嫁被一件件清點出來,至于茉香,她給了好大一筆銀子,足夠這她下半生衣食無憂。可當茉香捧着銀子退下時,她望着那背影,忍不住想起那年春天,她替她挨了李氏十下戒尺,手心都腫得不能端碗。
至于王太常和李氏還在大牢裡受審的消息不時傳來,可是她聽着這些消息,心卻像被挖空了一塊。這仇報得太快,快得讓她措手不及。
夜色漸深,王元妦獨自站在庭院中,十年夙願一朝得償,胸腔裡卻像塞了一團的棉絮,浸透了雨水,沉甸甸地墜着,原來恨意抽離後的空洞,比恨本身更教人無所适從。
“想什麼呢?娘子。”江焠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怎麼覺得娘子大仇得報,反倒不高興了?”
“我其實很高興。”她聲音輕軟,像在确認什麼似的,“隻是可能還沒反應過來……總之謝謝你。”
“你我是夫妻,謝字太重了。”他聞言,不由得挑了挑眉,忽然又牽着她往琴室方向走去,“不過既然執意要謝,良辰美景,娘子不如來彈一曲?”
彈一曲?
她怔住了:“現在?”
江焠側眸看她,半邊臉落在月色陰影裡,唇角勾起清淺的笑意:“怎麼?”
王元妦想了想,難得羞赧的道:“其實……我不太會,隻是幼時跟娘親學過些皮毛而已。”
江焠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帶着令人安心的溫度。
“無妨,我教你”他聲音帶着笑意。
琴室裡,一方古琴橫陳案上,琴身漆色如墨,七根冰弦在月色下泛着幽冷色澤,不用猜就知道這琴價值不菲。
江焠忽然扣住她的手腕,稍微一用力,王元妦整個人就被他帶着轉了個圈。後背堪堪貼上他的胸膛,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按坐在琴案前。
江焠兩隻手卻已環過她的腰際,将她牢牢圈在懷裡。溫熱的胸膛緊貼着她的後背,隔着層層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他的手覆了上來。溫熱的掌心貼着她手背。信手撥出幾個清冷的音:“這是《鳳求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下一刻,琴聲忽轉纏綿,他的唇已經落在了她的頸側,
“你!”她指尖一顫,琴弦發出铮的一聲亂響。
那動作太過溫柔,每一次輕吮都好像在描摹珍愛的輪廓,又太過耐心,仿佛要将這片刻的溫存延展成地久天長。
這種刻意放緩的折磨,讓她在若即若離的觸碰中漸漸失了方寸。
王元妦感覺自己心跳快的不受控制,跟着顫巍巍地晃,胸腔裡的空氣幾乎被抽盡了。
她的身子一寸寸軟下來,連手指都跟着發麻,而他的手指沿着她衣衫裡的弧度遊走,然後突然停住。
鼻尖抵着她的,低聲道:“現在,教你彈琴,泛音要這樣起”
指腹一按。
她猛地瞪大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