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雲飛?”蔡歌十分混亂,“大公主?怎麼可能。我親眼見她被勒燕王子射殺,屍體至今下落不明。”
阿洛商一震,歇斯底裡:“争雲飛沒死!你憑什麼說她死了!她化成灰揚了我都能認出哪一顆是她!
“真的嗎我不信!”桑諾湊近,“你現在把她燒成灰給我指出來看看!
“死開!”阿洛商額頭一頂把桑諾撞得後退幾步。
蔡歌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幾歲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哭唧唧找媽媽了?”
還在争吵的兩人瞬間站到統一戰線,異口同聲:“滾!”
蔡歌眉角抽搐,舉手投降:“大公主名諱怎敢直呼?你想要誅九族嗎!”
“誅九族?這就誅九族了?”桑諾冷笑,“你問問他,他還有九族嗎。”
阿洛商掙脫蔡歌,桑諾還要來攔,阿洛商袖箭飛出将他逼退,猶如困獸:“退下!”
“好!”桑諾怒目圓睜,換用勒燕語,道:“那殺了她。”
主仆二人無聲對峙,蔡歌滿頭霧水:“不是,大公主?她的屍體下落不明……就算平瑞二十七年燕雲之戰時大公主僥幸沒死,可逐華君下令追捕多年,是影部頭号通緝對象,七年沒有任何線索,多半已經死了。”
“死了?哼,問過某些人的意見嗎?”桑諾狠狠指向打鐵花的盲者:“此人正是女扮男裝的金沙樓樓主花照野,或者說,你們召朝的大公主,争雲飛。”
蔡歌更加迷惑:“金沙樓樓主?女扮男裝?花照野眼瞎腿殘坐輪椅,這人活蹦亂跳的,怎麼會是他?如果這人真是大公主,更不可出手。其間必有誤會,待我禀報逐華君,從長計——”
蔡歌看着阿洛商“每個時辰都有那麼八刻鐘想噶了傻逼同僚”的眼神,聲音逐漸減弱。話未說完,就被阿洛商一記手刀劈暈,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八尺大漢倒地引來不小騷亂。
阿洛商恍若未聞,活動着手腕,渾身散發的戾氣如有實質,乜斜着桑諾,似乎在掂量要不要連他一齊做掉。
桑諾意識到大事不妙,一改先前不服管教的懶散模樣,厲聲道:“你幹什麼!我給勒燕扛過刀,我是勒燕大祭司!我救過你的命!你被争雲飛割喉後如果不是我你早死了!阿洛商,你不是要為勒燕複仇嗎!你不是要讓勒燕草原的英魂全都安息嗎?”
“閉嘴。”
桑諾被壓得後退,慌道:“長生天在上!因為她,雪原鐵騎踏破草原與召朝裡應外合——”
“不對,桑諾,不對。她當時是回召朝求救兵。”阿洛商笑得慘淡,他似乎在努力地說服自己,也在向圍觀的路人解釋:“她在雪地裡跪了三天三夜。”
“那麼冷……”
“桑諾,她那會兒才十七歲。”
“别給她找借口了!你阿姐和我母親的屍骨至今無着,勒燕的娘娘河至今腥紅魚草不生!”桑諾步步緊逼,将□□拍在阿洛商胸前:“動不動手。”
阿洛商釘在原地,好像神鳳元年跪在雪中三天三夜的人是自己。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熙攘,筆直地落在打鐵花的盲者身上。
許多年過去,她一如初見時耀眼、璀璨。
阿洛商接過□□,平舉上弦。
他想起父王的頭顱在雪裡滾出一道血線,母後被迫嫁給奪權的叔父,姐姐被驅逐出草原,自己作為貢品入召為質。
還有争雲飛。
十一二歲的争雲飛把自己從冰冷淤泥中撈出來,帶回家。
他們一起住在守陵人的土坯茅房,躺在手編的涼席上,看太陽東升西落,清澈的日光在老鼠橫竄的房梁上翩翩起舞。院子裡的雞鴨亂叫,雪白的大鵝逮着人就啄。争雲飛帶着他去彌屠戶那裡學八卦掌,蹲村口聽長舌婦唠家長裡短,從誰家丢了笤帚再到哪個鳏夫又調戲誰家少婦。
或是村口那棵遒勁的老槐樹下,争雲飛做男孩打扮,一如既往地倒挂在樹幹上,勾起他的下巴,故意問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女公子?說說嘛,小啞巴。”
燈影重疊,人聲鼎沸,風落風又起。
阿洛商透過□□望山,看到打鐵花那人雖然眼盲,但飒爽恣意,她在做平生最快樂之事。
憑什麼……憑什麼她就能放下血債,輕松地活着?而我隻能夜夜夢魇,死去的勒燕魂靈終日讨命?
打鐵花的花照野逐漸和站在阿洛商記憶盡頭殘霞之下、手握馬頭彎刀的争雲飛重合。
阿洛商扣在懸刀的手指如何也發不出力。左手下意識扶着顫栗的右手腕,額角在春寒中滲出虛汗。
桑諾哂笑:“阿洛商,你不是恨她嗎。”
他曾數次警告阿洛商,争雲飛這個落魄公主是靡麗危險的罂.粟花,必須時刻保持警惕。阿洛商當時是什麼反應?
笑得一臉蕩漾,不值錢得很。
阿洛商終于狠下心摳動扳機,利箭飛刃而出,以雷霆之速射向花照野!
說時遲那時快,花照野好似背後長眼,在飛箭即将貫穿頭顱的前一秒旋身飛踢!利箭借力調轉方向,直直插向阿洛商心口,被他一個閃身躲開!
這一箭力道十足,箭矢狠狠釘在地上,箭翎不停顫動!人群刹那嘩然一片,亂成糊粥,尖叫聲、哭喊聲、推搡聲如潮水卷席。
夜色之下,花照野回頭朝這邊得意一笑,嘴唇微動,阿洛商清晰地讀出三個字:就、憑、你?
阿洛商作勢要追,隻見花照野熟練地飛身攀上房檐,留下一陣瓦片碎響,消失在漫漫長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