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花照野以為死期将至開始後悔沒在涼州談幾個風華絕代的小白臉時,一個夥計匆匆忙跑來,喊道:“師傅不好了!有人打劫,燒了兩馬車的織錦!”
這隊綢錦來頭不小,有所閃失隻能來世後悔。镖師擡眼看見坡上粼粼的火光,破口罵了一句收刀入鞘,向坡上沖去!
腳步聲消弭,坡上傳來喊殺聲。花照野繼續屏息,直到阿洛商迷迷糊糊間松開花照野,她才想起來喘氣,洩力在阿洛商懷中,眼圈通紅,兩滴憤怒的淚水浸濕阿洛商衣襟。
阿洛商滾燙的手掌慢慢地撫上花照野的後腦勺,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有氣無力:“噓,噓。不會有事的。噓,冷靜,啊,冷靜。”
“沒事?沒事!”花照野吸着鼻涕,在阿洛商的安撫下竟然奇迹般冷靜下來:“你懂什麼,你知道我、我為了活着……”
因為發燒,阿洛商眼下的紋身格外清晰,顯得異樣的破碎脆弱。他緊緊環着花照野清減單薄的腰,像是摟了一把一掐就斷的骷髅。他身上冷,頭卻燙得難受,無意識地埋在花照野頸間蹭着,嘴唇細碎地吻上去,鼻腔充盈着令人安心的荔枝香:“對不起。”
道歉,就知道道歉,除了道歉就會拖累人……
花照野根本沒有意識到阿洛商的親吻意味着什麼,本想撒火,卻想起阿洛商正燒得昏沉,适才的安慰和道歉可能隻是觸發了本能或是習慣。
她張了張口,滿腦子都是開膛破肚的先皇後、伏拜在地的庭前柳和劃破夜空的星鬥。
腦中有跟粗筋抽動,疼得她什麼也說不出。
花照野體溫偏低,阿洛商神智不清地往她身上拱,含混地念着聽不懂的勒燕語:“我冷。”
“好了你安生一點……”花照野知道他燒得難受,擡手有一搭沒一搭拍在阿洛商後心,哄道:“阿洛商呢?阿洛商乖不乖呀?”
阿洛商挺翹的鼻尖蹭着花照野耳根,咕哝道:“……乖呢。”
這兩個字像是被淬過毒地詛咒,花照野一激靈,卡着阿洛商的下巴扳起他臉,問道:“我是誰?”
阿洛商綠眸水潤爬滿血絲,迷茫地盯着花照野的嘴唇想往上湊,道:“争雲飛。”
“……”
花照野行動遲緩地解開系在兩人腰間發帶,推翻阿洛商撐着坐起來,随意摸一根枯枝挽起頭發,探了探額角的傷口,血迹已經凝固發黑。
坡上躍動的火光映照在她幾乎全盲的眼睛,火影人影繁雜地糾纏在一起。
花照野莫名感到一絲熟悉這場景好像經曆過。在某個刻骨銘心的悲痛中叫嚣着:你為什麼不記得我了!再好好想想,你再好好想想我!
她頭痛欲裂,卻習慣性忍痛,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回憶失憶前的事情。
花照野緩了許久才怔怔起身,朝着火海走去,雙腿突然使不上力,如同本在歡快舞蹈的破木偶毫無征兆地斷了線,重重跌落在地。
沒有任何病因的腿疾又犯了,花照野沒有痛感一般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再摔倒。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次,直到膝蓋的血肉都摔爛和衣物粘連在一起。她想起初見那天,盛大節日裡灑落的幹花和此起彼伏的房脊,阿洛商穩穩地撈起自己,沒有連滾帶爬地滾下屋檐。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樹林。
由于對涼州城絕對熟悉,人們常常忘記花照野是一個瞎子。此刻花照野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該怎麼辦,因為剛剛走的那兩步她現在連阿洛商都找不到了。
“為什麼,為什麼……”花照野埋進臂彎,眼淚浸濕衣袖,罵了一句,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自暴自棄地翻身仰躺,睜着眼睛去“看”根本不存在的月亮,完全放棄了求生。
“阿洛商,你到底是誰。我又是誰。”
花照野平時看着跟個沒事人一樣,實際上她内心深處格外在意失憶前發生的事情和瞎眼瘸腿。她天生愛笑呵呵,以至于所有人都認為她四海為家沒心沒肺,什麼都不在乎。
坡上的打鬥聲逐漸停息,風靜樹止,蟲鳥有一搭沒一搭地叫着。有人順着花洛二人滾落的痕迹下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花照野雙手蒙上臉,舔着被樹杈子刮花了的掌心,血腥味讓她的頭腦更加木僵,心中有個聲音不斷重複:發現我吧,快發現我,然後殺了我。這樣就不會疼了。
緊接着一聲尖叫落下:“她在那!”
·
“花照野,花照野……”張妙如甩着鼻涕撲進花照野懷裡,忍不住哭起來。
一摸張妙如,一手鼻涕眼淚。
花照野木然,靈魂被一個陌生的東西操控着,用“花照野”的語氣和情緒說:“好了好了别哭了,這不是還沒死呢。”
話音落下花照野感到一絲驚恐:是誰?是誰讓我這麼說?為何會知道我想說什麼,為何會說出口,我明明,不想發出任何聲音。
花照野悚然,聽不見張妙如在哭訴着什麼,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卻能穿破濃稠迷霧,到達花照野的大腦。
那個腳步聲緩緩踏來。
不,不對。
花照野魂魄歸位,顫抖着握住張妙如的肩膀将她撐起,喉頭緊澀,聲音空洞又虛弱:“何、咳,何昭姬呢?”
腳步聲的主人已經走進,一和尚白裟玉立,鳳眼彎眉,背着一把竹枝長弓,手指有規律地輪番點着弓弦,沉穩的嗓音帶着千鈞壓迫從頭頂落下:“昭姬被那個叫蔡歌的巡捕重傷,在金沙樓養病,我和妙如好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