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諒塵?
為何是諒塵來找?何昭姬和她約定亥時城外老地方彙合,又怎會受傷?
諒塵作為何昭姬的情郎并不知曉花照野是扮作男裝的女人。花照野平日裡跟女孩子格外親昵,諒塵不止一次提出不滿,無法接受何昭姬和花照野“厮混”,按理說花照野死在野外諒塵假惺惺念一句“阿彌陀佛”才是正常,這個假秃驢怎麼會好心到親自來找?
張妙如又是如此的害怕……
就像寺院中賄賂神佛的香火錢落入金缽發出呵噔一響,或者說真佛拎着木魚錘往花照野頭頂恨鐵不成鋼地重重一敲,花照野瞬間明白其中關竅,大口喘氣,用力推開張妙如:“跑!”
“啊!”
張妙如被花照野一把推入灌叢,額頭撞在巨石上留下一片血迹,無聲無息地昏過去。
“嘶,怎麼這麼倒黴——抱歉妙如……”花照野用盡所有毅力也站不起來,抓起一把泥土砸向諒塵的方向就往樹林中滾去!
利箭破空而來,狠狠擦着花照野的小腿釘入土地,霎那間皮肉開裂,竹質弓的弦音輕靈悅耳!
“果然是你,為什麼要殺徐道微和淩逸!你對何昭姬做什麼了!”花照野隐入粗壯的樹幹後,将衣擺撕成布條簡單包紮。現在離她最近的武器就是阿洛商身上的彎刀!
阿洛商還燒得昏迷着,該怎麼拿到……
諒塵眼角殷紅,笑吟吟道:“為什麼會這麼覺得是我?”
黑暗中,諒塵面色灰敗。
與花照野病态的蒼白不同,他多了有一種腐朽的死氣,像一隻裂出縫隙的佛像。
他看破花照野意圖,将竹弓背在身後,手指點着弓弦不緊不慢地走進:“你在等誰?何昭姬?你們一直約定在這裡嗎?她不會來了。”
花照野耳尖一動,聽見常人聽不見的細微聲響,向一側挪動,拖延時間:“神鳳三年你來到涼州結識何昭姬,同年,蕭家滅門慘案轟動涼州。你剛開始一直是一副要死不活,惶惶終日的模樣。自從與何昭姬在一起、蕭家滅門後,你就變了一個人——就像是那種虛僞假笑、打着渡人渡己名号在路邊施粥的僞佛……”
“呵呵,那段時光很美好吧,大仇得報,還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全身心地愛着你,你還自诩偉大救失足女子于風塵……明明是我花重金為她贖身……直到,直到半年前你發現,何昭姬聽命于涼州金沙樓,殺人無數。你消失了整整一月,何昭姬那麼端莊穩重的一個人都快急瘋了……為什麼要玩失蹤?是因為在金沙樓看到徐道微這張熟悉的臉了嗎!”
“金沙樓真正的樓主牧歸澤帶走涼州金沙樓的核心後,明面上由我暫代樓主,實際管事的是何昭姬。我猜,你是從她那裡看到徐道微的身契了吧?當初我在路邊撿到徐道微時,給她僞造了一張假身契,現被你認出,于是,你更加确定徐道微就是當年目睹你虐殺蕭家滿門的殺人兇手!好巧不巧,徐道微竟然和淩逸在一起了……”
諒塵沉默良久,寒涼的夜風吹散飄渺的過往。
他眼尾殷紅欲滴血,低頭一笑,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手指相互摩挲,偏執道:“一切都太不巧了。徐道微要是認出我了該怎麼辦呢?她會向何昭姬陳述我的罪行吧?我不能失去何昭姬。”
諒塵愕然鎮定下來,歪頭看向花照野,拉弓搭箭,手臂穩直:“既然你猜到,那就不能留你了。”
“飛星偏要落雲來,千裡長風盡訴哀。花照野,慧極必傷啊。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并且承諾此生不再見昭姬,我打算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哈哈哈哈,留我一命!”花照野攀着樹幹撐起身子,用盡全力撲向另一棵樹幹之後,嗤笑:“真是千年王八丢了殼的驚天大笑話。你算什麼東西,‘留我一命’?”
諒塵三箭齊發,箭镞擦着花照野的衣擺連排釘在她經過的地方,正當諒塵再次搭箭之時,耳後襲來一震邪風!諒塵偏頭躲過,誰知一挽駭人的彎刀從另一邊劈光破風而來,刀背狠狠砸在諒塵頸後,瞬間紫黑一片!
諒塵惡毒地斜眼向後看去,轟地一聲暈倒在地。
花照野早就聽到了阿洛商的動靜,長舒一口氣:“呵,不過如此,玩你跟玩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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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阿洛商喘着粗氣,手掌下壓腳底一踩折斷諒塵的竹弓,搖搖晃晃走來,有些虛脫地扶着樹幹蹲下,撈起花照野的膝彎抱起,問:“……需要補刀嗎。”
“還真不知道何昭姬的下落,他暫時不能死。”花照野的心髒好像變成一隻小肥鳥掉進大地的縫隙中,如何撲騰翅膀也撲騰不上來,竟然生出一絲或慶幸或留戀的意味:“吓死我了……”
阿洛商走兩步就暈頭轉向,靠在樹幹,慢慢溜落。
明月從層雲中探出頭,吻在他深邃的眉眼,那一抹鴿子血紋身詛咒一般清晰可見。
清晖如故,月華千萬,映襯得阿洛商喉頭的傷疤異常駭人。
“這一天天的……自從遇到你,我覺得我把七年沒挨的打全打完了……”花照野神經終于放松,癱軟在阿洛商懷裡,鬼使神差的問道:“你說,‘飛星偏要落雲來,千裡長風盡訴哀’,是什麼意思?”
阿洛商的下巴擱在花照野頭頂,暈乎乎答非所問:“阿洛商在勒燕語中的意思是:長風。”
“什麼?”花照野一驚,眼睛倏地一疼,眼角流出星星點點的血淚。她推開阿洛商,從他的懷中滑出,阿洛商無力地抓一把,抓空,捂住腹部嚴重化膿的傷口,十分委屈地點在她眼角,問道:“别哭。蕭挽挽說的對,像個漏了餡的芋圓兒……疼嗎?”
“蕭挽挽是誰?我頭痛,眼睛痛……腿也痛。你每一次,每一次說起……”
花照野疼得頭腦嗡鳴,什麼都無法聽見,她掐着太陽穴後退,腦海中出現烈火燎原的幻影,碳化的屍體和小女孩的抽噎,後背卻靠上一具散發着戾氣的身體——
諒塵抹去嘴角的血俯下身,掐起花照野的下巴,一滴血花落進她的半瞎的眼睛。諒塵脖間的黃金鎖細鍊垂下,冰冰涼涼地掃在花照野的臉頰。
諒塵莞爾,若修羅惡鬼的細語: “你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