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商的紅耳墜在争雲飛眼前飛速閃了一下又消失。
周身護衛環着争雲飛齊齊跪地,铠甲鈍挫的聲響猶如某種催命鬼符。
争雲飛奮力從阿之禁锢中抽出手,二人在須臾間過了數招!
“别攔我!”
阿之自幼戰于沙場,實戰經驗遠遠高于争雲飛。從前過招使她都拿着分寸,隻能算小打小鬧。此刻認真起來,化解争雲飛的反抗簡直輕而易舉。
阿之攀援着争雲飛的手臂點封其大穴,争雲飛赫然渾身酸麻無力,艱澀道:“他是阿洛商的兄弟,我沒法向阿洛商交代。”
“可是,芋圓兒姐,你死了對不起我娘!!!”
“給我解開,我要留住他,丹輝不能死!”
戰鼓号角悲鳴,争雲飛聲如泣血,她聲嘶力竭地吼道:“回防!丹輝!!回防!!!”城門轟然關閉,争雲飛用盡最後的力氣撲至城牆邊緣,近衛驚慌失措地圍上來以肉身做盾,阿之緊緊護住争雲飛的頭臉——
争雲飛在縫隙中看到丹輝。
原本那麼高大的一個人,從城牆上望去竟如微塵一般渺小。
丹輝大開大合地砍殺鬼軍,兇殘至極,血泥滑膩,幾乎握不住刀柄,他便撕爛披風,将刀緊緊纏在手上。
他平時善守,大家都忘卻了,他才是阿洛商的鋼刀。
車輪戰毫無止境,丹輝逐漸力竭。
他緩慢地抹去噴濺至眼眶的血水,頸間的八哥在他耳邊喊啞:“不要做英雄!不要!做英雄!”
丹輝恍若未聞,毫無畏懼,生死就如吃飯睡覺那樣尋常。他想起他的故鄉和連綿雪山下是數不盡的金礦,想起被王上救起那天,想起立誓要成為勒燕最鋒利的刀、成為草原的英雄那天——以及初見争雲飛,她黑漆漆濕漉漉的眼神,蠻不講理,将他撞得丢盔棄甲。
天空已經完全放晴,落日的餘晖一瀉千裡,是他名字那樣的殘陽如血。
一名鬼軍提着長槍從他身後偷襲,争雲飛恍惚聽到利刃破開肉.體的聲響。
丹輝匆匆瞥了争雲飛一眼,如此短暫,像是映在銅鏡中的月光。更多的刀槍從四面八方戳.刺,丹輝的五髒六腑被攪得稀碎,火舌舔着丹輝的小腿很快燒上腰腹。
丹輝抽着氣嘔出大股結塊的血,顫抖着摘下銅質紅寶石耳墜丢給八哥,讓它快逃,自己卻執拗地敗不跪地,死必朝北。
這隻肥圓懶惰、被丹輝慣得一米也飛不得的八哥用盡此生全力将耳墜送入争雲飛手中,還未等争雲飛抓住它,它又飛向身負重傷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斷氣的丹輝。
小八哥在主人的頭頂悲叫着盤旋。
“不要做英雄!”
“不要!做英雄!”
那日争雲飛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夏天。
因為夏天啊……夏天是非常殘忍又蒼白的季節。
代表希望的春天已經結束,你要先将過去的人埋進貧瘠土壤,從腐朽的種子裡挑出名為“希望”那顆埋進一按就滲出鮮血的沃土,再歌頌因長生天的憐憫而降下的解旱的甘霖,在絕望中幻想新芽可以僥幸保留着前世的影子。
丹輝用最後的力氣望向争雲飛,一字一句,第一次動口“說”了三個字。
奴。
盡。
義。
但是大量的混着碎肉的鮮血湧出,口型難辨。
“不要做英雄!”
“不要!做英雄!”
耳墜的粗針深深紮入争雲飛的手心,鮮血淋漓,從指縫中一滴一滴砸入燒焦的草皮不見蹤影。她在城牆上撕心裂肺地喊道:“他說什麼了!他留了什麼話?他還有什麼事情沒做?放開我!放開!!!”
桑諾趕上城牆,掰着争雲飛受傷的手,哭道:“殿下!殿下,來不及了,回來吧,回來吧……”
“不要做英雄!”
“不要!做英雄!”
八哥啼血,被亂箭射中,直直掉落在丹輝的頸窩,被升騰而起的大火淹沒。
“不要……做……”
“不……”
“英……雄……”
鬼軍絞肉般攻來,與此同時,北方的狼煙扶搖直上如血的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