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辰相交之時。
卓舒明親自拎了個三層食籃來到了林青黛的房裡。時候尚早,嬌嬌兒剛起身,雖說已洗漱完畢,可臉上的困意還未完全散去。她原是在小圓桌旁坐着醒困,瞧見母親,那雙眸子就仿佛忽然落了星,于眼底凝出一縷柔光。
她欲起身。
卓舒明卻對她說,“歇着吧,一副沒睡醒的懶貓樣兒。”
林青黛歇了起身去迎的心思,看着母親走過來,于她面前坐定。
“娘親可是為昨兒黛黛去找阿翁的事兒而來?”
嬌嬌兒直接得很,聲音卻很軟,叫人忍不住想要疼惜她。
卓舒明手一揮,屋内所有的家仆都退了出去,包括兩人的貼身丫鬟。
卓舒明随後掀開了食籃,将裡面的食物一一取出。
紅豆粥,腌制的黃瓜皮,花生包,幾片醬肉……量都少得很,很明顯是為林青黛一人備的。
林青黛不由語帶關切地問道,“這樣早,母親就吃過了?”
卓舒明:“母親這會兒沒胃口,緩緩再吃。”
話落,遞了雙銀筷給林青黛。
林青黛接過,卻是遲遲未開動。剛開始,卓舒明也由着她,久了怕粥涼,出聲催促道,
“多少吃點兒,吃完了和娘親說說話。”
林青黛乖順地點了點頭,開始用膳。她飯量向來少,不夠一盞茶的工夫她便放下了筷子。
卓舒明帶來的食物還剩了些。
卓舒明瞥了餐盤一眼,随後又看向女兒,“就你這樣兒,要如何在嶺東生存?季與京可不會像府裡人這般哄着你,事無巨細地照顧你。”
林青黛:“娘親不在時,我就不這樣了。再說那季與京,他好歹是聲名赫赫的一方枭主,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他還敢虐待我不成?”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林家地位擱那擺着,又同季家有舊,這季與京就是不喜黛黛也頂多是冷落她。苛待,不至于。
須臾思忖,卓舒明跳過了這茬,話鋒直指她最在意的一點,“你是何時心悅于那季與京的?可是為了成事,哄騙于你阿翁?”
聽到這些話,饒是林青黛靜慣了,都沒能全然收住情緒,
“娘親。”
卓舒明:“回答,别想着撒嬌賣乖跳過這茬。”
林青黛無法,隻能将昨兒對阿翁說過的話原模原樣重複了一遍。
區别在于,這回話末她多添了兩句:娘親,您還誇過他的。當年那個教黛黛習武的季教習您還記得嗎?
卓舒明聽完,因過度錯愕而沉默。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年短暫地教授嬌嬌武藝的季教習,就是如今聲勢中天的嶺東之王季與京。當時或許有人和她說過這季教習的名字,但很明顯她并未記住。
為了能安撫卓舒明的心,在她怔怔不語時,林青黛忽而起身,踱到了自己的床榻旁。那裡立着一個雕花小櫃,她拉開櫃門,從裡面搬出了一摞話本。其中一些已經有些年頭了,林青黛翻看得也勤,但因她從來就是個愛惜書的,這一摞話本成色很新。
回到母親身邊,林青黛随意抽出一冊,一次便精準地翻到了和季與京有關的那一頁。這意味着什麼,已無需林青黛逐字言明了。若不是時常翻看,她哪兒能記得那般清楚?
卓舒明開始相信女兒是真的心悅季與京。
可當下,她被各種複雜的情緒控住,心緒亂得很,沒能響應女兒半句。
林青黛理解母親,她自個兒也覺得這事兒玄妙得很。
早兩年她就知道林季兩家之間存在一紙婚約,在适宜的時間姐姐會嫁去嶺東。她不想争什麼,悄然将情意藏起。
豈料,情勢急變,她觸到了再見季與京的機會。
“娘親,黛黛此番并未受委屈,黛黛隻是想為自己的喜歡搏一次。若是失敗了,我便同他和離,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
她的話音和柔,清潤,像源于深山幽澗的溪水不疾不徐地流淌,所過之處,喧熱躁動蕩然無存。
卓舒明被撫慰,須臾後,輕笑一聲。那一聲短促,藏了複雜情緒,但總歸是釋然了。
黛黛,說得不錯。
若她真能擄獲季與京的心,得償所願,那自然是好。未能夠也無甚緊要,合離回家便是。
她家黛黛還愁沒人喜歡?
林青黛問她笑什麼。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鬓,所過之處皆是絲滑柔膩,如撫絲綢。
“娘親是因為驕傲才笑的,娘親的黛黛長大了。”
“想去便去吧,莫要給自己留遺憾。”
出了林青黛的小院,卓舒明徑直前往皇宮。
她去見了岑貴妃,說了什麼旁人不得而知。
兩日後的早朝,政務的處理進入尾聲,泰甯帝忽而喚了林言森。
林言森連忙走出隊列,恭謹朝帝王行禮。
泰甯帝:“平身。”
林言森依令站直,帝王淺淺睇他,眉眼含笑,心情不錯的模樣:“前兩日,舒明進宮見了靜汐。她托靜汐帶話,說想向孤求個恩典為蘇四和青霧賜婚。這事兒,你可知情?”
林言森聽完,略顯慌張地跪了下來,雙手貼地,額心抵于上,絕對臣服的姿态。
“臣不知曉,但這事兒是臣沒處理好,臣該死。”
泰甯帝的目光在他顫顫地官帽上停了數息,“和舒明鬧了?”
林言森微不可聞地應了聲。
帝王又問,“可是因為林季兩家的那紙婚約?”
林言森又應了聲,這回總算是能聽到聲兒了。
幾息頓滞後,他像是再控不住情緒,擡頭看向了泰甯帝,聲線起伏,激動明晃晃顯現:“陛下,此婚約乃林家先祖立下的償還的是救命之恩,臣想守信履約何錯之有?”
泰甯帝聽完啧了聲,“孤不止一次說過你就是個木榆腦袋,固執,不知變通。這回看來,是一點沒冤枉你。”
話落,林言森的頭再次磕到磚石上,力度不輕,撞出的聲響近處都能聽到。
泰甯帝像是心軟了,沒再繼續埋汰他,“蘇四和青霧皆出自帝都鼎盛世家,門當戶對,又從小一起長大,互生情愫再正常不過了。”
“你當年求孤為你和舒明賜婚之時,若是孤王不允,令舒明另嫁他人,你可願意?”
林言森不吭聲。
泰甯帝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裡,低而短促地笑了聲。這笑意味着什麼,聖心難測,無人敢猜。
笑過,他一錘定音:“孤現在就為蘇四和青霧賜婚,聖旨遲些會送至林蘇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