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瀾回到寝殿,才淨手換了身幹淨衣裳,皇後身邊的内侍就過來了。
皇後問他有無空閑,若是有,就上她那兒喝杯茶。
宋雲瀾沒有不答應的。
也沒什麼要準備的,随着内侍一道,往中宮而去。
抵達,在宮女的引領下走入宮苑深處。
兜兜轉轉,一座青瓦六角亭映入眼簾,皇後吳瑩在亭下。
她倚着圓形石桌而坐,桌面上擺了各式各樣的點心,茶有兩壺。不用真正嘗試,宋雲瀾就笃定一壺是扶風雪淬一壺是蘭亭凝霜,皆是貴如金的冬茶。
皇後最是愛扶風雪淬,而宋雲瀾總有這蘭亭凝霜相伴。
迎着精緻器皿折出的光,宋雲瀾走近涼亭,恭順地朝着吳瑩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願母後福壽康甯。”
吳瑩笑睨他,“坐吧。”
宋雲瀾坐定,“母親今兒喚兒臣過來,不單單是喝茶這麼簡單吧。”
說話間,他着手給自己斟了茶,随後又夾了塊點心到自己盤子裡。都是尋常動作,經他做來卻是般般潇灑,透着一股矜貴之氣。
吳瑩聞言,臉上的笑容開始淡去,“今早出宮了?”
宋雲瀾從未想過出宮之事兒能瞞得過母親,是以被問及眼中也沒見詫異,“是啊,去了趟寶善街。”
寶善街之名,吳瑩久居深宮都知曉其名,“可見到黛黛了?”
一提到林青黛,宋雲瀾周身氣息陡然轉冷,亦沒能逃過吳瑩的眼,“怎的?受了氣啊?”
宋雲瀾沒細說,隻道:“她愛去就去,本殿倒要瞧瞧她最後能有什麼好下場。”
吳瑩并未将他的話當真,反而笑道,“你舍得啊?嶺東那地方又濕又冷,物質貧乏。黛黛一個在蜜罐子養大的嬌嬌,身子骨又弱,哪裡受得了這等惡劣環境。”
宋雲瀾默不作聲。
事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根本沒人在意他的想法。
父皇明知他對黛黛有意,卻那般輕易草率地将她許給了季與京。母親派人去求他,他的反應更是決然冷酷。
林青黛同他一起長大,牽絆良多。
最後,他卻比不過一個隻識使用蠻力的泥腿子。
吳瑩将他的落寞看在眼裡,嘴角有笑意溢出,初看柔和實則涼薄,“瀾兒,還記得娘親和你說過的話嗎?”
宋雲瀾回過神來,“母後指的是哪些?”
吳瑩:“做大事者,最忌心軟。一旦上了戰場,至親都是敵手,該狠則狠。”
宋雲瀾心間灰霾,被這句話擊得粉碎。
他的神思清明,凝着吳瑩的目光亦是,“母後有何想法?”
吳瑩嘴角的笑痕明晰:“覆紅妝。”
話音迸出的下一瞬,宋雲瀾雙眸瞪大,極度錯愕的意态。
生在内廷,他怎會不知“覆紅妝”。
此乃宮廷禁藥,女子服之,神志散亂,嬌軀泛香,任人予取予求。
“這藥不是被禁了幾十年了嗎?”
連宋雲瀾都是在宮中典籍中看到的,不曾見過,如何取得也是不知。
吳瑩:“禁了又如何?這世間被禁的事兒那樣多,還不是有人做?”
“瀾兒,你說是嗎?”
宋雲瀾因這一問怔了許久,回過神他笑了,“母後說得是。”
吳瑩又問他,“我給你的那枚玉佩交給黛黛了嗎?”
宋雲瀾回道:“我已交給青霧代為轉交了。”
話末處,宋雲瀾腦海忽然靈光一閃,“母後,那枚玉佩可是與覆紅妝有關?”
吳瑩眼眸中浮出些許贊許之色,“沒錯。”
世人都知“覆紅妝”是禁藥,可鮮少有人知道,它的主藥是酸杏酒和褐果,再經粉玉香引才會催生出毒性。
這三樣東西,缺一不可。
隻要不同時出現,它們都是珍稀玩意兒,惹人喜愛。
“如此兜轉,誰想得到啊?又如何查啊?”
吳瑩的語調開始變速,趨高趨快,根本不受控。
影影綽綽間,透着瘋狂的意味。
“黛黛為陛下着重,若此番事成,他就是再不願意都會将她許配給你為正妃。”
“瀾兒,你可能會受些委屈,但是沒關系。”
“最終受益人,是你。”
……
是夜,林青霧去了林青黛的小院,手裡拎了個小木箱。
珍稀冷木,天然帶香。她走一路,香氣漫了一路。
不短的一程,她都是自己拎着,不願假人之手。
“姐姐,你怎麼來了?”
當冷調的木香湧入林青黛的房内,浸入她的鼻翼間,她不由看向珠簾外。下個頃刻,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底。她趕忙下床迎了上去,衣衫單薄也是不管不顧。
與此同時,林青霧穿過珠簾來到房内,看到嬌嬌隻穿了裡衣,當即眉頭一皺:“胡鬧!回床上去。”
“明月,給她添些衣服。”
“諾。”
姐姐的話誰敢不聽?
林青黛乖乖地回到床上,用軟被将自己裹實了,隻剩個小腦袋露外頭。
林青霧這才滿意,随即倚着小圓桌坐下,小木箱穩妥地落于桌面。
“姐姐這麼晚來找我可是有事兒?”
林青黛的目光落在了那小木箱上,“給我送禮?”
林青霧被妹妹的措辭逗笑,“還真是給你送禮來了,隻不過……”
“隻不過送禮的人不是我。”
姐妹倆說了兩句,明月已經拿了件厚實的披風過來了。
妥帖裹實了,林青黛再度下了床,去到了姐姐身旁。
一坐定,林青霧就把小木箱推近她,“蘇四公子送的。”
林青黛:“哦,姐夫呀?”
林青霧:“……”
這叫她如何接話?
不知該如何接,幹脆跳過這茬,“打開看看,喜歡嗎?”
林青黛開了箱,往箱裡瞧了眼便笑出聲來,
“裕哥哥當真豪橫。”
這話是一點不誇張,箱子裡裝的全是珍稀的珠寶和銀票。
就這,林青霧還說,“你裕哥哥說:他在嶺東買了些地,因沒想到做什麼一直荒在那兒。你去了那邊,若是能用上隻管用,不用再知會他了。”
林青黛能理解蘇裕和姐姐的想法,可這些禮,太過貴重了。
更何況此次,她還藏了私心。
思緒悸動間,林青黛将木盒掩上,推還給林青霧。
“姐姐,你和裕哥哥并不欠黛黛的,這些東西我不能收。”
林青霧聞言,握住嬌嬌兒的手,“黛黛,姐姐和裕哥送這些,不是因為愧疚。”
“你就當它們是姐姐和姐夫為你添的嫁妝。”
“這是愛,就是你再富有再聰穎再如何,你遠嫁,家裡頭的人都會擔心你,想給你更多的東西傍身。”
林青黛聽着這些話,不由想起小時候姐姐總是會使喚裕哥哥打棗摘果,成色最好的,無一例外地先遞向她。
心暖,再難抑制。
黑眸蒙上薄薄霧色時,她忽而低頭,前額抵在了姐姐的肩頭,
“謝謝姐姐,黛黛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
“還有大家。”
林青霧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頂,等嬌嬌兒膩夠了坐直,才從袖袋裡掏出宋雲瀾給的那塊玉佩。
“這是二皇子贈你的麓花節禮。”
林青黛不禁有些詫異,“他何時給你的?”
林青霧:“我去花溪寺那日。”
林青黛接過了玉佩,細看,“他專門去那裡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