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谷星幹脆利落地把所有赢來的銀子全壓了上去。
“還押大?”
“她瘋了吧?”
圍觀衆人竊竊私語。
大小眼湊過來一看,馬上便來了興緻,他摸遍全身,摸出了個銅闆,跟着谷星押“大”。
谷星見狀,眼一斜,白了他一眼。
衆人見兩人如此,也紛紛掏出身家跟着押下那“大”。
骰碗一落,空氣仿佛靜止了一瞬。
“小!”
四周先是寂靜,旋即炸鍋!
“好你個孫子,竟敢炸老子!”
一粗壯漢怒喝一聲,猛地掀翻賭桌,銅錢銀子飛上天,撒了一地,撿錢的、扭打的、勸架的、逃跑的,一時亂作一團。
幾人腦子清醒的,想起那罪魁禍首谷星,怒從心起,拳頭招呼上來。
谷星卻早有準備,揚手一把沙子撒了出去,迷得那幾人哀嚎連連,破口大罵。
包範看得手麻腳顫,忙将她拉到一旁的牆角躲避,望着混亂人群,小聲湊近問道:“谷主編……這些人真打起來,難不成是你一開始就料定的?可你怎知那賭碗裡開的是大是小?”
谷星望着人群中正大笑着撿錢的大小眼,聳聳肩,“怎會?”
“我哪知道啊?反正不管輸赢,我都打算找個由頭掀了那賭桌。”
包範一怔,臉色頓變。他還當她胸有成竹,原來……是全憑膽大妄為。
“谷星,走啦!”大小眼捧着一堆散碎銅錢跑回來,手中拐杖一揮,敲得一名攔路的喽啰直翻白眼,“那莊家的狗們要來了!”
谷星眯起眼,抛了個眼色給包範:“走,叫衆人去破廟等我。”
她拉住阿秀的手,轉身邊跑邊道,“小報就算真破産了,我也得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谷星牽着阿秀,穿過那片流民聚集的街巷。
城角破落,街巷逼仄,臭氣熏天。入目皆是衣衫褴褛的貧民。即便已入春,氣溫漸暖,衆人仍将破布條一層層纏在身上,席地而坐,各據一隅。
這些人像是各自忙碌着什麼,低頭不語,神情麻木。但若細看過去,卻又分明發現,他們什麼都沒在做。
谷星不自覺地放慢腳步,一股違和感在胸口緩緩翻湧。她看向阿秀,直覺讓她開了口,
“這情況……不是我二月份離開京城後才發生的吧?難不成,一直就有?”
阿秀閉上眼,點了點頭。
谷星喉嚨發緊,她順着阿秀的目光看去,隻見街邊倒伏着幾個氣息微弱的身影,面色蠟黃,東倒西歪,似是帶着病,生死未蔔。
她記得十二月創辦小報時,一萬餘名流民通過賣情報、賣報紙得以謀生,京城取暖過冬的場所衆人也各有歸屬的去處。幾月下來,有人像包範那樣靠着積蓄做了小生意;有人因小報熬過寒冬,活了下來。
即便她暈倒的那段時日,包範也遵循她所吩咐的事轉移衆人過冬,就連李豹子,聽包範等人說,他也在她消失在京城的時候,依然強撐小報。
可眼前這景象……為何還是會有這些人?
他們難不成被她所遺漏。在那張救命網的縫隙中,什麼都夠不着的邊緣人?
她原以為,隻要提供生存手段,隻要讓他們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至少能活下去。
可如今看來,那還遠遠不夠。
“難不成……這些人是患有精神方面的病?”她喃喃自語,卻被阿秀聽了過去。
阿秀聞言,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小冊子,将谷星的話記下,“是這個字嗎?”
谷星一頭汗,伸手改了幾個筆劃,自己卻先質疑起剛才那句話來。“如果是精神問題……那會不會是易怒,或難以與人溝通?又或者是肢體殘疾,行動不便?”她一邊說,一邊搖頭,“可賣情報這事,隻要還活着,就總能聽到點消息。我們小報從不限制收情報的人。這樣的白送錢,怎麼可能有人不去拿?”
她覺得荒謬。但她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認知……根本理解不了這些人所處的境況。
哪怕是當初有李豹子在,有雲羌在,他們從未正面提出過反對意見,甚至連她做的事會有什麼後果,都無人清晰地告訴她。
那時她逼急了李豹子,李豹子焦急又無力地說,她的想法太超前,他亦無法給意見。
她無法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到底結果是否如她所預料那般,又突然昏了一個月。封丘之行,更是與世隔絕。
而這眼前的光景……大概就是那時一切【沒做好的地方】,終于回過頭來,将現實擺在她面前。
谷星頭疼難忍,本以為回京能舒服享受幾天,沒想到一回來便是這副光景。
阿秀見到谷星如此苦惱的表情,這才發覺谷星似乎陷進了漩渦之中。
她覺的谷星很聰明,那種聰明并不來自書本,而是來自一種超越時代的觀察力與勇氣。
這樣的人,竟然也會不懂這麼淺顯的事。
她正想開口解釋,卻見谷星已徑直走向街角,蹲在一個蜷縮成一團的流民面前,直接問道:
“破廟那頭有活計、有錢掙,你為何不去賣情報?”
她竟直接去問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