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
圓月高挂空中,寂靜無人的原野上,綠皮火車穿梭而過,車輪與鋼軌摩擦碰撞,發出規律的聲音。
搖晃的車廂裡,氣味混雜,呼噜聲此起彼伏。
斑駁的月色灑在臉上,可以看見,對面的李青苗和鄭母即使是睡覺,眉頭也微微皺起,不知是為這糟糕的環境還是為不明的未來。
鄭立源拍了拍臉頰,甩去困意,周圍的一堆東西可得看好了。
當時事發突然,來不及好好收拾,也不知道這一去,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回來,于是就把能帶上的東西都帶走了,什麼鍋碗瓢盆,床鋪被褥的,甚至連鄭父的牌位也帶上了,隻餘下一些無法搬動的大家具。
院門落鎖的那一刻,鄭母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才有力氣轉過身來。
“走吧。”
“娘,不托人照看一下嗎?”
李青苗有些着急,這光是鎖上可不夠啊。
“我們家這種情況,誰敢沾惹呀,沒必要害了别人。”
“地契和房契都帶上了,剩下的家具,愛偷偷,愛砸砸吧,房子被占就被占了。”
“不過是死物,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比什麼都重要。”
鄭母拍了拍李青苗的手背,人生總是要學會取舍。
房子也是,親情也是。
舍掉一個鄭家,換來全家的安穩,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她也不許鄭立滢來車站送别。
既然已經嫁給了邝家,那她就是邝家的人,跟鄭家沒有任何關系。
就冷酷一些,無情一些吧。
沒必要上趕着給别人遞話柄。
隻要日子過得安生,别的都是虛的。
……
“嗚嗚嗚”
耳邊傳來的啜泣聲打斷了鄭立源的思緒。
他轉過頭,發現身旁的兒子像是陷入了夢魇之中,不停地流淚,嘴裡還胡言亂語。
“穗穗,穗穗,快醒醒,快醒醒!”
鄭立源立即坐起身來,用力搖晃着孩子,直至他悠悠轉醒。
“怎麼哭了呀?”
他掏出手帕,想給穗穗擦掉眼淚,卻被他扭頭躲過。
鄭立源愣住了,手懸在空中良久,才尴尬收回,轉而将手帕遞到他跟前。
“你是個大孩子了,既然不要我來,那你自己來吧。”
“我才不要你的。”
穗穗憤怒地拍開他的手,自己擡起袖子,粗魯地擦掉臉上的淚痕。
莫名奇妙的變故,避之不及的疏離,耳邊的竊竊私語,他人異樣的目光壓在少年的心上。
他被迫承受這份痛苦,卻不知如何化解,也無處宣洩。
隻能怪罪于罪魁禍首。
“鄭容軒!不許你這樣,快跟你爹道歉!”
李青苗和鄭母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
“憑什麼,我們現在這樣,還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
穗穗仇視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利劍,直直插入鄭立源的心裡。
這麼久以來,他從來沒有動搖過自己的信念,他知道他沒有做錯。
但是在這一刻,來自孩子的誤解,卻讓他真真切切地被傷到了。
“穗穗,我……”
鄭立源張了張口,本想解釋,可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巴。
“你爹沒有做錯任何的事情!”
李青苗蹙起眉頭,對孩子的戾氣感到震驚和不解。
“沒做錯?如果他真的沒錯,那我們現在所遭遇的這一切算什麼?”
“你給我閉嘴!”
“哎哎哎,青苗,你先别急。”
眼瞅着母子倆硬碰硬的争執要升級,鄭母連忙出面制止。
“讓我來吧。”
她望向眼前這個滿是尖刺的孩子,看他試圖紮傷任何靠近他的人。
可她活了這麼多年,怎會看不懂他被包裹在内的委屈,脆弱與不安呢。
“穗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并不隻有你所理解的非黑即白。”
“你爹被懲罰,我們被迫舉家搬遷,也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情。”
“在這件事裡,我們誰都沒有錯。如果你非要歸因,隻能說,我們是時代車輪碾過時被彈飛的碎石。”
鄭母看着孫子眼裡的不解,笑了笑,探過身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現在不懂沒關系。你隻需要記得,人活在這個世上,問心無愧就好。”
穗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這番話于現在的他而言,隐約又朦胧,卻在後來,深刻地影響了他的一生。
冷靜下來後,他也意識到先前态度的惡劣,以及言語的傷人。
“爹,對不起,你能把我之前說的話都當作放屁嗎?”
“你說呢,我可是真的傷心了。”
“那我之前也不是假的難受啊。”
穗穗低聲嘟囔。
“你說什麼?”
“沒,我是說,我寬宏大量的父親肯定會原諒他魯莽幼稚的兒子吧?”
“啧,臭小子。”
鄭立源狠狠地彈了彈兒子的腦門,穗穗吃痛也不敢說什麼。
看着他們父子倆打鬧,鄭母笑着說:“其實,去雲南看看也挺好的。”
“以前聽老鄭說過,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呢。”
她緊了緊懷裡裹着的牌位,眼裡閃過懷念。
“對,我也在書本看到過,說是四季如春,風光旖旎。”
穗穗揉搓着腦門的紅印,呲牙咧嘴地補充道。
“我之前也聽客人閑聊時說過,那邊吃的,味道很獨特。”
“這麼看來,倒是歪打正着,因禍得福了。”
“你可拉倒吧,說你胖,還喘上了。”
穗穗白了他一眼,收獲了來自惱羞成怒的父親的一記夾擊。
恰好此時,窗外傳來火車的氣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