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一場大雨帶來了久違的涼意與連日的陰沉。
鄭家三人坐在屋檐下,隔着飄零的點點細雨,眺望遠處被雲霧籠罩的青山,時不時嘬一口手中的熱茶,享受着難得的空閑時光。
“鄭家的,走,一起去飼養處看看嘎?大隊要殺豬了!”
住在斜後方的玉應頭戴鬥笠,呲着糯黃色的牙,依着籬笆熱情地邀請他們。
“喲,給公社的豬都交完啦?”
“對哩,大隊還特意留了一頭大一點的豬,好給大家多分點肉。”
“那你先進來等等,我們拿個盆跟你一起去。”
李青苗和鄭母招呼玉應進屋躲雨,鄭立源則起身去廚房裡拿盆。
“你們家大娃嘞?”
玉應将濕漉漉的鬥笠摘下,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環視一圈後,沒有發現穗穗的身影。
“他呀,一大早就被幾個孩子叫走,也不知道去哪兒野了。”
鄭母倒了杯熱茶遞給她,無奈地笑了笑。
“那估計在飼養所那邊,贊雲,阿川他們幾個小子一直就念叨着殺豬這件事。”
幾句寒暄的功夫,鄭立源就把盆、蓑衣和鬥笠都拿好了。
“走吧,别遲了。”
玉應一把扣上鬥笠,冒着細細密密的雨走在前面,鄭母端着盆跟上。
鄭立源則攙着李青苗,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泥濘的路上,慢慢地走在後面。
“有淋到雨嗎?”
“沒,好着呢,這前面也太熱鬧了吧。”
還沒走近飼養所,就已經感受到了喧嚣,一下沖散了陰雨天氣的沉悶。
紅白相間的塑料棚布撐起了一片空間,底下人來人往。
嘈雜的聲音,濕潤的泥濘,腥臊的氣味,蒸騰的白霧共同組成了眼前的這副場景。
“這是還沒開始殺嗎?”
“正準備哩,你這是趕巧了。”
站在李青苗前頭的嬢嬢話音剛落,棚裡就傳來幾聲呼喝,三五個青年人沖進豬圈,将豬捆了起來。
“哼哼!”
被五花大綁的白豬動彈不得,驚恐之下,發出凄厲的嘶鳴。
但周遭圍觀的人群充耳不聞,隻興高采烈地看着它被擡上條案。
一旁磨刀霍霍的殺豬匠上前,跪在豬的身上,手扳住它的下巴,用力向後,突出咽喉的部位。
“哧”
隆起的臂膀握住泛白的尖刀,從喉管用力一掼,直直紮進豬的心髒。
它發出一聲震天的嚎叫後,便沒了聲息。
一刀斃命。
整個過程血腥、殘忍又極盡仁慈。
“快快快,盆。”
場外候着的阿嬷趕緊端來一個瓦盆,一碗鹽水,和幾個秫稭伴。
隻見殺豬匠将刀在豬的體内翻轉一圈後,拔出,鮮紅的血立即噴湧而出,流進下邊的瓦盆裡。
一邊流,阿嬷一邊用秫稭伴不停地攪動,以防止豬血凝固。
大概出了半盆左右,血柱就細如線了。
殺豬匠适時搖動豬頭,壓迫其腹部,讓豬流淨最後一絲的血。
“好了,盆端走吧。”
他解開豬身上捆綁的繩索,在後腿蹄處割開寸餘長的口子。
然後,用梃條捅進去,一通搗鼓後,豬的皮下就梃活了。
抽出梃條,随手扔在地上,殺豬匠憋足好大一口氣,從梃豬的口子向裡吹氣,邊吹還邊用木棒在豬的身上敲打。
不一會兒,豬就像氣球一樣滾胖溜圓。
見差不多,他便停下,用麻繩紮緊吹氣口,喝一聲“上鍋!”後,便同幾個青年人将豬擡上竈台。
在沸騰的熱水裡,幾人拽着豬的蹄迅速翻轉,确保全身燙遍、燙透。
而後,幾個嬢嬢趁熱将豬鬃、豬毛采下,收好放進盒子裡,再用刮刨将剩下的雜毛刮幹淨。
一通忙乎後,滑溜的白豬就被擡上案闆,進入到最關鍵的環節——分肉。
殺豬匠熟練地将其開膛破肚,大卸八塊。
分解出來的豬肉色澤鮮豔,層次分明,白色的部分如同細膩的雪花,覆蓋在紅色的肉質上,呈現出紅白交織的紋理,緊密有序。
周圍人群咽口水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來來來,排隊了,每家每戶按照人口和工分來分肉啊。”
岩大隊長拍了拍手,吆呼着,還掏出兜裡的計分本攥在手裡。
“源哥,快去!”
李青苗迅速将手從鄭立源的懷裡抽了出來,還順便推了他一把。
看他被人潮裹挾着往前,自己則挺着肚子,避着人群,慢悠悠地跟上。
“苗苗,我們要哪個部位的?”
鄭立源搶到了靠前的位置,雖說不能決定肉的多少,但好歹能決定肉的部位不是。
“我看看。”
李青苗踮起腳尖,越過黑壓壓的人頭,視線落在案闆上。
“我們估計可以要點五花肉和梅頭肉,蹄子就不知道夠不夠工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