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雨水淅淅瀝瀝,綿綿不絕,将對面的山都染成了深青色。
雨幕隔絕了大部分的聲音,卻依然阻擋不住鄭家傳出的慌亂。
“用力!”
産房裡,精疲力竭的李青苗滿頭汗意,頭發盡數打濕,一绺绺粘在臉頰上,狼狽不堪。
可随着接生員尼珠的一聲呼喝,她還是憋足了一口氣,握緊鄭母的手,骨節處都透着白。
但,預想中的輕松并沒有如期而至,孩子依然卡在半中間,不上不下。
李青苗力氣用盡,仰躺回床,望着結蛛絲的房頂,急促喘氣。
“别松勁,快了,孩子快出來了!”
尼珠不停地揉搓她隆起的肚子,臉上滿是焦急。
鄭母感知到了情況的不妙,嘴裡念叨着各路神仙保佑,交握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
耗時過長的産程已讓李青苗手腳發軟,眼前的房梁逐漸模糊。
然而,如潮水般湧來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推着她前進,不得停歇。
此時的她腦子裡沒有别的想法,隻想求一個痛快。
忍着痛意調整好發力的姿勢,李青苗咬緊牙關,鼓足身上最後的勁兒,用力一壓。
“噗”地一聲,有什麼東西滑了出來,身上為之一輕。
癱靠在床頭,胸膛起伏,李青苗露出一抹疲倦的笑容。
“嗚哇,嗚哇。”
嬰孩的啼哭聲傳來,羸弱卻又不可忽視,在向世界宣告她的存在。
“娘,這聲怎麼聽着有些弱啊?”
母親的心始終挂念在孩子身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尼珠阿嬷,孩子怎麼樣,沒事吧?”
尼珠将孩子身上的胎脂洗淨,仔細檢查着她的身體。
“沒大事,隻是體重比一般的孩子輕,約莫是身子骨比較弱,要精細着養了。”
她将孩子用小碎花抱被裹好,遞給望眼欲穿的李青苗。
“哦,對了,是個姑娘呢。”
李青苗捧住小小的一包,看着陷在抱被裡的蠕動着嘴唇的孩子,憐愛地貼了貼臉頰。
“女孩多好呀,就盼着是閨女。”
“可不是嘛,嬌着養,肯定會健康平安地長大的。”
鄭母輕輕地摸了摸孩子僅有幾根毛的小腦袋。
外頭,下了工就飛奔回來的鄭立源顧不及把氣喘勻,就焦急地問着裡邊的情況。
“娘,青苗還好嗎?”
“好着呢,喏,你的小棉襖。”
鄭母抱着孩子,反手将門關嚴實,免得有風溜進去。
“真的!娘,快給我抱抱。”
小心地将孩子遞給迫切的鄭立源,鄭母轉過身,“尼珠,這邊來,我給你結錢。”
說完,就帶着尼珠阿嬷離開,餘下鄭立源抱着孩子,慈愛地注視。
他掖開被角,看着襁褓裡熟睡的女兒,嘴角嘬着笑意。
紅紅的小眉頭微蹙,剛出生,也不知道哪來的煩惱。
“苗苗,辛苦你了。”
隔着一扇門闆,鄭立源同妻子說着并不小聲的小話。
“我沒事,就是孩子,尼珠婆婆說她有些體弱。”
鄭立源臉上的笑意僵住,被喜悅沖昏的頭腦清醒過來,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懷裡的重量輕飄飄的。
雖然印象有些久遠而模糊,但穗穗剛出生時,決計不是這麼輕。
“孩子沒事吧?”
不用明說,鄭立源心知,這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了孩子,自責、愧疚和心疼在翻滾。
“沒什麼大問題,細些養着就好,她會好好長大的。”
作為枕邊人,李青苗自然也聽出了他的低落。
“對了,大名是要叫臻柔嗎?”
在孩子還沒有出生之前,他們兩夫妻就有商量過,要是女孩就叫臻柔。
但在此刻,鄭立源推翻了先前的想法。
“不,叫容宜吧,取音容易,望她一生順遂,所遇皆為良人。”
這個名字飽含了一個父親對于體弱的女兒的樸實期盼。
“容宜,鄭容宜,這個名字也好。”
門内的李青苗低聲呢喃了幾遍,點頭同意了。
“給容宜也取個小名吧,跟穗穗一樣。”
鄭立源擰着眉頭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到合适的。
“我想不到,你呢?”
屋裡的李青苗沉吟良久,也同樣沒有頭緒。
“要不讓娘起一個吧。”
鄭母一回來,就聽到了這句話。
“嗯?起什麼?”
“沒,我跟苗苗在商量容宜的小名,但都沒想到什麼适合的,就想着讓你來起一個。”
“容宜?”
“哦,對,大名叫容宜,取音容易,希望她未來的人生容易些。”
“嗯…要不叫珍珠,你看怎麼樣?不僅代表了是我們的掌上明珠,也期盼她能明珠長成。”
恰巧鄭立源懷裡的孩子動了動小拳頭。
“怎麼,你也喜歡奶奶取的這個名字是嗎?”
“珍珠,小珍珠。”
他低頭輕聲地逗弄女兒,滿腔的愛意從眼裡溢出。
“爹!娘生了嗎?”
匆匆趕回來的穗穗沒有控制自己的音量,驚到了珍珠。
鄭立源臉上的笑一下就收了起來,瞪了一眼兒子。
“噓!”
鄭母豎起手指,示意穗穗噤聲,鄭立源搖晃着手臂,配合溫柔的低語,将珍珠再次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