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笨蛋!是壞蛋!是和臭襪子嘔吐物一起放了半年的臭雞蛋!”
“我以後再也不想見他了!”
“讨厭讨厭讨厭——”
……
清晨,一天的美好開端。
太陽于東面升起,暖光從細雪間灑落,而紅屋的小主人則在睜眼十分鐘後開始彰顯他小獸般的破壞力。
礙于腿腳毛病,他無法上蹿下跳,于是便拿手邊能觸及的東西洩憤。
枕頭,毯子,毛絨玩偶,昨天睡前偷吃的酥點,被壓皺的書籍。
各種東西滿天飛,似炮彈碎片灑遍全屋。
背景音是他的尖聲喊叫,偶爾穿插他微弱的泣音,還有體力耗盡後的喘息。
卧室的另一端,昨晚剛搬進來住的謝雲哲也不好受。
從被喊聲驚醒那刻起,他就不得不在低頭彎腰和快步飛跳中間切換,拼命去接小少爺投擲的所有物件。
身手矯健如他,卻也招架不住情緒失控下的亂扔,期間多次失手。
最後屋内滿地狼藉,他也大汗淋漓。
腋下夾水壺,雙手抓模型,嘴裡還叼着一支看着就昂貴的晶雕玫瑰,維持着艱難的負重姿勢,謝雲哲踉跄幾步靠牆,再也沒有餘力行動。
幸好,折騰他的罪魁禍首也撐不住了。
一大早就激動到崩潰,瘸腿青年扭身撲進床裡,幅度微小地抽噎着。
床榻三米見方,垂挂着鑲邊的雅緻簾幕,而那些粉白色的寝具把上面的青年襯得像隻禮盒裡的迷你小人,傷心起來也更惹人憐愛了。
如果不看他十分鐘前的‘瘋狂投球手’行為的話。
這還是謝雲哲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能在三秒内同時扔出五件東西,朝向還不重合。
“呼——”
身體素質優于小少爺,他長舒口氣率先平複,等安置好手上的貴重物品,他也徹底理清頭緒。
無非是小少爺一睜眼就迫不及待通過蘇霆詢問伊諾克·普萊德的動向。
然後,再像昨天那樣借故接近,伺機而動。
能讓仰賴兄長的青年說出‘再也不要見面’的重話,想必蘇霆的答複并不能讓人滿意。
何止是不滿意。
“嗚……他們、他們預計傍晚就回去了!現在正在全地巡遊,已經乘車到佩佩郡了,最後會繞一圈在費蘭鎮啟程……”
小少爺臉埋進被褥嗚咽,光聽聲音就能感受到無盡的失落。
謝雲哲默默伫立角落,心裡除了‘果真如此’就是有點驚訝。
他還記得,他跟小海剛來時季宇飛是乘坐一輛奇特的飛行器來迎接的。
不懼強風,航速極快,在風雪作亂的山脈自帶隐蔽功能。
那樣新穎的設備,沒理由不拿出來給尊貴的上位者享受……
思至此,謝雲哲又反應過來另一件事。
往常每日必有的航空演練,好像在首都巡禮隊抵達開始就終止了。
來不及細想,一陣激烈且伴有哮鳴音的喘聲就先絞緊他的聽覺神經。
是小少爺發出來的。
謝雲哲三步并兩步沖到床邊,扶起面朝下的青年。
看到對方雙唇紫青,臉色慘白,兩手緊緊壓着胸口似在承受巨大痛苦,他無措之餘更驚慌了,連忙給人撫背順氣。
“您、您還好吧!需要吃藥嗎?還是我去叫家裡的醫生來?”
以前他隻是做些簡單的服侍工作,時常被打發走,壓根不知道蘇洛竟體弱到哭鬧一場就差點窒息。
焦急似火燒,謝雲哲才退下的汗又汩汩冒出。
然而這次是冷的,是驚吓的虛汗。
幸好,那可怕喘息聲慢慢消失,倚着他的青年也逐漸恢複血色,就是印着牙痕的下唇依然發白,止不住地顫抖。
第二次充當人形靠枕,謝雲哲要比昨晚自在。
他半跪在床沿,以右腿為支點撐起全身,胸膛大大方方敞開,留給一顆亂糟糟的腦袋。
與他的偏硬、小海的毛刺發質不同,蹭到他頸間的發絲滑而柔軟,觸感雖不及綢緞,卻有着一種獨特的,也是任何精貴布料比不上的魔力。
原來是這樣的啊。
努力保持靜止的謝雲哲不禁暗歎。
難怪連蘇霆那種看着最持重的人也樂于跟蘇洛玩小孩子一套的‘親親抱抱舉高高’。
這感覺,就像摟了隻兩個月大的貓崽,暖烘烘的皮毛包裹着小巧靈活的身軀,是完美的治愈系火爐。
自己心口暴露的同時,也側耳傾聽着另一道律動,兩者疊加帶來的安然無法用語言表述。
所以,哪怕過後莫名其妙挨了記肉墊拳頭,人也能欣然接受。
緩過氣的蘇洛揉揉眼,果然使出‘肉墊拳’。
他用力推開謝雲哲,眉梢吊起,厲聲喝斥。
“臭死了!你早上不刷牙的嗎!給我去漱口一百遍再進來!”
全程閉嘴,試着呵氣也聞不到異味,謝雲哲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對方為掩飾窘迫的遷怒。
下一刻,蘇洛爬進被子包裹全身,硬要背對他的身影更加佐證了他的猜想。
謝雲哲無聲笑了笑,配合地低頭。
“抱歉小少爺,那我去去就回。”
他下地披起外套,剛搭住門把又聽到一道命令。
“今天我不出門了,你去樓下廚房,叫他們把早餐送我房間。叫他們甜的用兩倍糖,清淡的加重口辣,反正、反正大哥平時怎麼不讓放的他們就怎麼來,超級加倍!”
雖然很想說句這是傷敵為零自損一千,但謝雲哲清楚這無異于火上澆油。
絕對會讓仍在怄氣的‘火爐’爆炸的。
于是他坦然應下,裝作一無所知地離開。
真是不可思議啊。
腳踩雲墊般的絨地毯,穿行裝潢奢華的廊道,他心裡的那份不真實感又聳動起來。
被帶進基地,更進一步接觸蘇洛,他的兩項目标竟不費吹灰之力達成,收獲遠超預期。
無關小少爺癡心的愛,他察覺北軍有在刻意向首都隐瞞着什麼,并同時暗暗挑釁,無畏懲戒。
無畏之下通常存在着兩種分支。
一側是無知到理直氣壯,愚蠢地走向末路,另一側是掌控全局的閑适,如貓逗老鼠的随性。
可戰力上斯卡蒂遠不及首都,要比各項資源技術,這裡位于全十三區末尾,是萬年墊底的後進生。
哪怕現狀有所好轉,過去堆積的巨大差距仍如一條峽谷橫在斯卡蒂前方。
更别提索拉兵團還在西面虎視眈眈,霸着近一半的山區為所欲為。
憑心而論,他作為一隻‘跳蟲’,目前仍更偏向于富庶的首都。
那裡雖魚龍混雜,卻沒有絕對的天敵,尤其是視‘人吃人’為天理的匪徒。
上次他們膽敢跨進邊線,擄走偷偷獨自上街的蘇洛,下一次就會把手伸進保衛居民和藍月礦場的軍營……
樓梯口處,謝雲哲頓住腳步。
曆時幾毫秒,他迅速破除某處謎瘴,瘋了一般往回跑。
門被他粗魯撞開,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他頭皮生涼,心中一凜。
幸運的是,預謀偷跑的蘇洛還在。
可不幸的是,青年手握床單綁成的繩索,人已半邊跨過窗台。
見他突然闖進來,對方飛快嘟囔一句,大概是在罵自己竟忘記鎖門,随即翻出窗外。
誰料出師不利,小少爺剛要向下爬,堆疊在床腳的布料竟被帶着滑動,一下抽空。
謝雲哲不由得懷疑這倒黴孩子根本沒固定,就是纏了兩圈。
“小心!”他高聲一喊。
搶救拼的是速度力氣與判斷力,隻講究快狠準。
多虧跳蟲生涯的磨練,謝雲哲閃身撲去。
他左手纏繞床單固定,下端踩在腳底,右手則拽住蘇洛衣領。
腰腹爆發的核心力助他吸氣一拽,成功将人拉進屋内,拉離墜樓的慘劇。
他們雙雙撲倒在地,呼吸錯亂而急促。
這次謝雲哲等不了平靜,轉身重重關窗落鎖。
若不是他離人還有一點距離,他非要繼續去抓蘇洛衣領,像那被惹急的老貓狠咬頑劣崽子的後脖皮。
“你這是做什麼!有門不走去爬窗?難道就為了——”
話說一半,他遲來的理智吞沒他的聲音。
就憑他這個陌生的,寄人籬下的‘蘇家人’,哪有對衆星捧月的小少爺職責的資格?
可估計是鬼門關前又走一回吓住了,蘇洛低頭不吭聲,更沒追究他的僭越。
“我,我隻是要去送他們……”
自知理虧,他狡辯的聲音都虛了八度,整個人萎蔫地跪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