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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元首的藍寶石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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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猜測,某種可怕的預感,歡送會上就浮現的惶恐。

當他來到某座帳篷,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時,預感就成了定論。

通過地上雜亂的腳印,他瘋狂運作的大腦似乎尋回了兒時追蹤爬蟲的記憶。

那讓他得以在幾秒鐘裡找到線索。

兩串腳印應對兩個人,它們朝同一方向前進,相距半肩寬。

印記最後在山壁底部中斷,接下來無法再靠它們辨别情況,更别提鎖定方向。

那兩人已深入到一條挂壁長廊,是原來兵團棄用的瞭望台。

為充分利用資源,廊道裡相隔七米才有一盞照明燈,淡黃色的微光稀稀拉拉填充空間,似月光流動。

此刻,走在内側的人——遊唱歌手麻子難掩狂喜。

他一直轉頭又轉回,處于想搭話又緊張到不知所措的階段,常因糾結過多嘴裡發出怪聲。

這跟他平時的風格相去甚遠。

用句不好聽的話形容,隻要給他充足的時間,他甚至能把一個死人說活。

但現在他也沒憋住多久。

“請問,閣下——”

“我有名字的。”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于是他眼珠一轉,又試探道。

“那,蘇先生?”

“我看着有那麼老嗎?”

對方仍沒滿意,可語氣透露的基調還算平和。

似乎還有一撮撮調笑的意味。

這下實在讓麻子失了方寸,兩手胡亂搓着又去抓頭發。

“我哪好意思直呼您全名啊!您、您可别逗我了。要是被大家知道,我要被當成對大恩人不敬的渣滓,會被人群起攻之的。”

他說着以手掩面,扭扭捏捏。

這哪是惶恐擔憂。

快他一步的人忽地站定,徐徐側過上身,兼具飛鳥的靈動和貓科的狡黠。

由于一人有意放慢,一人暗自靠近,他們肩并肩的距離也因為這個沒有産生位移的動作拉近。

兩張臉之間僅隔着一層不算數的薄薄空氣。

“那——你想叫我什麼……”

黑發容顔,迷蒙微光,二者拼合經由這道逐漸放輕的聲音潤色,像加了催化物的透明香劑。

它翻騰,它躁動,渾濁的液體升起綿密泡沫,散發出濃烈醉人的芬芳。

披着白絨鬥篷的青年又轉過來,也是靠過來幾分。

“告訴我呗,你自己想怎麼在私下裡,隻有我們兩個人閑聊散心的時候稱呼我?”

那不正是現在的情形嗎?

麻子立刻會意,連咽兩口唾沫。

他做出咬緊嘴唇的小動作,低頭兩手食指對着戳。

大概是把所有勸阻自己的話都翻過一遍了,他吭哧吭哧地吸氣道。

“我、我聽有人喊您小少爺,那在下可不可以……”

他含蓄地小退一步,換來對方的挑眉不語,轉身就走。

說是冷落吧,那抹藏在嘴角的笑又格外鮮明。

說是愉快吧,那枚轉身前的白眼又清晰可見。

但無論這态度以及單獨将他約出來的真相是什麼,有一件事是固定不變的。

這是二人世界哎!

去沒别人經過打擾也看不到的地方!

多麼棒的初次幽會啊!

麻子的心理活動根本藏不住。

一下被甩下好幾米遠,快樂的麻子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毫不猶豫也毫無畏懼。

終于,他們停在長廊的瞭望口。

石台從山壁背面向外延伸,不規整的平面僅有半邊圍欄,此處無風且溫度較高,确實适合賞景幽會。

正丈量着地闆夠不夠兩個人躺下打滾,麻子又聽那聲音問。

“你到處取材,又編寫過那麼多的故事,有最喜歡的麼。”

“這真是個讓人苦惱的難題啊,小少爺。”

論及擅長領域,麻子又正經起來。

“依在下看來,每一個故事都有其風味和特點,文字就像打亂的音符,數學裡的符号,科學界的最小粒子,你能說它們胡亂湊在一起就沒有存在意義嗎?不,你至多隻能說它不合你的口味,你看不懂它編排的邏輯。”

長篇大論的熱身剛結束,他猛地見另一名聽衆解開鬥篷。

那手一擡一松,潇灑又優雅地将衣物甩在石欄上。

滿腹風花雪月、詩詞歌舞的麻子瞬間啞火。

素來穿常服的青年今晚竟套上了軍裝,雖是最常見的黑藍色款式,可加在他身上就是時裝秀的壓軸精品。

伫立在清淺月色下的身影,猶如唯一睥睨平地的峻嶺。

“然後呢?你的最終回答是什麼?”

這座高山的精神具象向他發問了。

強忍呐喊‘再脫一件嗚呼~’的喝彩,麻子清了清嗓子。

他也解下背後的琴,找手感似得地淺淺撩撥。

“客觀的來說,在下平等的愛着每一個故事,我希望故事有結局,不希望他們死去。但是偏好和選擇一樣,是人生避免不了的課題,所以就主觀而言……”

摟着琴的他阖眼,奏出一段跳躍式的和弦。

主旋律是他裝腔作勢的呢哝聲。

“要選災難絕境中展示人性光輝的故事嗎?唔唔,這樣的故事太讓我心碎。”

“那就是酸甜苦辣參雜的情感故事麼?嗨呀,世間從不缺少癡男怨女給我作秀。”

“啊對了,離奇的驚悚故事如何?我授勳于我的勇氣,忠于探索一切未知的金科玉律……”

用豐富的表情和演說吊足胃口,他睜眼卻笑道。

“我還沒找到,小少爺。說實話,我本以為我窮盡一生最終隻能累死在尋找的途中了。但是,我感覺我快成功了。”

他拼命眨着眼睛暗示,撲閃撲閃放着電。

接下來就差對方問一句‘那是什麼’了。

然而傾聽的人卻背過了身。

“那麼,你自己的故事呢?你在裡面又扮演什麼角色?”

像是聽到滑稽故事,麻子咯咯笑起來,身體一抽一抽,就像快斷氣的人。

“哦不,不不不。”

他不知為何露出自誇的神态,手指在空中畫着叉。

“親愛的小少爺,講故事的人是不允許有身份的,從不。”

蘇羅跟着嘴角一勾,淡淡應聲。

“是麼……”

時間由‘一瞬’組成。

人類出于使用習慣将時間拆分後的計量單位,原本不具備差異和意義。

但是,神奇的自由意志能夠讓事物染上色彩,粉刷情感。

對于站在平台兩端,相距三米的兩人來說,那個具備特殊意義的‘一瞬’就發生在誰的笑意消失,誰的瞳孔驟縮的節點。

空氣被撕裂的聲音異常尖銳。

那是人影疾馳,帶着殺意前沖所緻。

進攻方完全不留餘地。

他揮出的拳,掃出的腿,還有那反手一震從袖中甩出的短刃,每一下的破壞力幾乎等同炮彈炸開。

他緊密淩厲的攻勢将‘一瞬’又拆解成更微小的單位,讓死亡的巨輪向前碾壓。

在剛剛趕到的季宇飛看來,那一瞬間的謀殺發生在蘇羅和一個無辜難民之間。

前者如惡狼撲食,先将目标釘向牆壁,同時鎖喉與揮刀。

後者被捏斷氣管,紮穿心髒,一串飛濺的血漬是他生命留下的最後痕迹,如火烙在兇手臉上。

季宇飛沒有就此停止腳步,反而在愣住後一口氣沖向平台。

見到他,蘇羅沒有驚訝或心虛,隻是擰眉又松開,似要譴責他擅自追來。

隔着屍體相望數秒,季宇飛立馬蹲下搜查。

現在可以叫驗屍了。

呼吸由慌亂轉為平靜,他在挑開對方胸膛後頓時窒息。

刀口裡沒有正常的鮮紅血色,隻有幹屍般平癟、縮成一團黑肉,仿佛是風化的器官。

“他、他的内髒,他——”

“死了大概有一多年吧。”

蘇羅替語無倫次的季宇飛接話,沒有要解釋更多的意思。

可是所有難民都接受過全面檢查,平常也在體溫監控器下活動。

而且許多人都跟麻子有直接的身體接觸,為什麼……

“手帕。”

一聲命令止住季宇飛混亂的思緒,他點頭卻掏錯了口袋,找半天才拿出手絹。

望着對方脫掉外套,仔細擦去臉上、頸間的血,他才找回聲音。

“您打算怎麼處置他。要我安排人送他回去化驗嗎?”

蘇羅眼一瞥,掃向石台外的深淵。

他将帶血的帕子揉成團,丢進那片黑暗中。

答案顯而易見。

這下真成了月黑風高夜,毀屍滅迹時了。

可是,為什麼?

明知不該追問,明知不該亂想,一向自诩圓滑的季宇飛騙不了他職務以外的沖動。

人總有那麼些失去理智的時候。

然後要麼犯下大錯,要麼破開界線。

好在他尚存一絲理性,沒開口就東問西問精準踩雷。

“小少爺,我……我從小就有個夢想,就是當個昆蟲學家。”

沒有遊唱歌手的功底,不在狀态的他果然說出匪夷所思的開頭。

但也幸運地讓面無表情的青年為他駐足,而不是離去。

轉身離去,隻留下一個供人瞻仰的背影。

就如同那故事裡背負孤獨和高傲的王。

“咳、那是我小時候的追求了,在那之前我還想過當糕點師傅,要麼開一間茶餐廳,還有、還有學習成為園丁……”

真是太狼狽了。

一邊胡言亂語的他想着。

記事以來,他就沒有這麼狼狽的時候,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知能感官。

見證他出糗的人沉默着,雙眸在燈下呈現偏紅的褐色,豔麗也無情。

“……總之,我想說的是,我是一個沒有自己夢想的人。”

說一大通的他急轉彎,竟打了自己的臉。

可這無形的巴掌迫使他恢複平靜。

“所以我覺得,這世上有自己明确的目标,願意為此終身奮鬥的人真的很不可思議。”

現在他終于切到點上了。

以前是為了陪伴朋友,為了不願放棄、苦苦掙紮在這裡的人民,他戴上代表守護一方的軍帽。

後來是看到新領袖的實力,便也加入壯大實力的隊伍,同樣享受着酣暢淋漓的攀登過程。

“但我仍舊沒有自己的夢想。”他進一步收斂心神笑道,“想吃飽穿暖,想安全地生活,想結婚成家這些統統不算,僅僅是生存欲望的衍生。”

而莽撞卻又清醒地活過半生後,像顆破土種子的他終于窺見一絲光亮。

“我是自願侍奉您的。”

跪着的男人一字一頓,試圖将決意和胸腔中的震動灌注到每個發音。

“看見您的夢想,就是我今後唯一的憧憬。”

“所以,您什麼事都可以交給我去做,也請就這樣引導我,直到我們美夢成真的那一天。好嗎?”

他表現出的誠意,足以讓一個萬念俱灰的自戕者從懸崖邊退回來。

所以,能撬動一點點也是可以的吧?

暗自祈禱的他捏緊手,指甲快戳進肉裡了。

“啧,你在說什麼蠢話……”

蘇羅深感無奈地低頭一歎,聲音裡的嫌棄快滿出來了。

下一刻他卻提高音量,回以同樣莊重的答複。

“向你這種笨蛋展示理想,這是餘應盡的義務。你的義務就是成為實現和見證的一員,将餘的抉擇進行到底,讓後代接替,這有問題嗎?”

末了他颔首示意地上的屍體。

“現在幫我解決掉這隻惡心人的害蟲,我看到就煩。”

撼動心胸的喜悅讓季宇飛支起一條腿起身,同時也意識到,他的猜測沒錯。

“是因為他說中您的來曆了麼?”

季宇飛有些得意忘形地追問,果然被狠狠削了一眼。

但對待自己人和必死害蟲的區别,蘇羅拎的很清。

他丢掉染血的衣物,接觸過“污穢物”的小刀也被他嫌惡地擲向更遠處,刺破空氣長嘯。

遊唱歌手毫無疑問是死了。

可在斷氣的一刹那,那雙直視他的眼睛裡沒有恐懼和反應不及的麻木。

有的隻是驚喜狂湧後的歡快餘韻,仿佛等不及下一次的相見。

蘇羅第二次拿出那種厭棄的,差到極點的語氣回答。

“不,單純是他這個人讓我很不爽罷了。像這種人以後我見一次殺一次。”

季宇飛張嘴又抿嘴,決定不再反駁‘一個人隻能殺死一次’。

他還想在小少爺這保住小命和良好的形象呢。

于是他麻利地将死者用布袍纏繞,澆上半桶油。

點燃之前,他拾起地上的琴準備一起銷毀。

“啊……”

季宇飛發出驚訝的吸氣聲。

“小少爺,這個符号——”

蘇羅聞聲看來。

破木琴的頂端,鑲着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晶石。

因為它位置刁鑽且質地透明,若不拿起琴細看,還真發現不了琴頭有東西。

更發現不了晶石的表面刻着奇怪符号。

像是未完成的數字3,又像鏡像的舊字符F。

跟老兵巴茲惦記一輩子的那顆紐扣、出現在各種事故照片上的符号一模一樣。

若不是他們之前就看過,恐怕今天會毫無知覺地把它處理掉了。

盯着字符,蘇羅沒猶豫太久。

他幹脆地翹掉晶石,用身上的空糖果盒裝好,接着将點燃的屍體連同古琴一起踢下崖壁,埋葬在雪山谷底。

目送火點遠去,焰光驟然縮小,他才結束這段安靜禮待的默哀。看在老兵巴茲的份上。

最後他鼻間輕哂,向那片虛無的黑暗冷然道。

“不準再用别人的屍體爬到我的面前,蠹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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