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攙着李斯年走了大半條街,都沒看到公交站台,李斯年的醉意越來越濃,走路歪歪扭扭,腳下活像是穿了冰鞋似的,一走一個打滑。
他幾乎将身體所有重量都壓在許之身上,許之吃不消,短短十分鐘的路,二人硬是摔了四五個跟頭。
李斯年是始作俑者,但許之要護着他,結果最後和地面接觸的還是許之。
許之歎了口氣,終于還是攔下一輛出租車。
李斯年喝醉了倒是不發酒瘋,上車後,就安安靜靜的把腦袋靠在一側車窗上。
偶爾遇到路上颠簸時,頭會磕到玻璃,于是“诶唷”一聲,被迫坐直,但沒堅持多久又開始搖搖晃晃,像是不記性似的,腦袋又靠了上去。
許之聽到第四聲“诶唷”之後,終于忍不住伸過手,攬着他的肩膀,讓人靠在了自己身上。
“謝謝你。”李斯年說。
被攬着還挺舒服的,他完全沒有剛才被吳琛接觸時那種厭惡的感覺。
許之發現他喝醉之後像是變回小孩子,那種客客氣氣、家教良好的小孩子,咬字發音一頓一頓,還怪可愛的,于是輕輕“嗯”了聲。
李斯年頭挨着許之的肩,風從前排窗戶吹進,帶起一陣灰味兒,他鼻頭聳動,認認真真嗅了嗅,有點委屈的嘟囔道:“柑橘味沒了。”
“什麼?”許之沒聽清。
李斯年目光低垂,看了會許之身上的衣服,伸出兩根手指,捏起衣角,眉頭疑惑的皺起:“這麼髒?”
許之以為他是愛幹淨,嫌棄了,于是把他扶起來,但李斯年卻覺得直起身體不如剛才舒服,于是又自己靠了上去。
“我今天在一個木材店打工,所以衣服上都是木屑渣子。”許之解釋。
他原本該是脫掉工作服再離開的,但突然看到街對面李斯年和人糾纏,于是急着趕過去了。
又在打工,李斯年心想。
他現在處于一個很奇妙的狀态,開口說話會覺得累,好像也很難說清楚,腦子大部分區域是一團漿糊,卻有一部分出奇的清醒,還轉的飛快。
他其實很喜歡看到許之每每說起自己打工存錢時坦蕩又自然的模樣,他是自尊心強,但卻不市儈、不虛榮,他不喜歡旁人憐憫的目光,卻也不懼于承認貧窮。
像是天地間一棵挺拔筆直的樹木,任憑晴雨,自生自長。
李斯年就算向來是個樂天派的性格,但其實也是會對生活抱怨的,他從不掩飾自己對李宇的恨、對鄭秀的思念。
可是許之卻把這些情緒都藏的很好,藏到最後,甚至叫人不确定那些東西是否真的存在過。
他總是默默的承受,然後繼續堅定邁往想走的那條路。
這樣有着一顆堅韌不拔内心的人,或許是很值得佩服吧?
但李斯年卻覺得,這樣都放在心裡,實在是太難過了。
醉意拂去了名為理智的那一層蓋紗,他想到什麼就覺得應該做什麼,于是人随心動的長手一伸,環住了許之。
許之一愣:“怎麼了,想吐嗎?”
李斯年懶得講話,搖頭,理所當然的想,當然是抱抱你了。
他早就想這麼做了,之前是因為什麼來着,有點不記得了,但那不重要。
李斯年手臂收緊了些,一隻手抓住另一隻手臂,丈量着,由衷的說:“你真的太瘦了,這次不合格,下次再量。”
說完,不給人反應的機會,又徑直松開了手。
許之有點無奈,他又不能真的跟喝醉的人較勁認真,于是隻是順着話說:“是是是。”
李斯年聽了這話,像是隻被順毛捋的小狗,嘿嘿一笑,又昏昏沉沉不再做聲。
借許之吉言,臨近三岔巷子時,李斯年還真胃裡一陣翻滾,他捂着嘴,好不容易挨到停車,從車裡沖了出去,哇嗚一聲在路邊垃圾桶大吐特吐。
像是把腦子裡那團漿糊吐出來了似的,吐完後,李斯年覺得有一部分清醒回來了,但是腳下還有些輕飄飄。
剛擡起身,一瓶擰開的礦泉水便遞到了面前。
李斯年漱了口:“多謝。”
許之聽出他說話咬字又恢複正常了:“能自己走了嗎?”
李斯年拿着水瓶的手略微一頓,感覺腦子又糊了幾秒,他聽到自己開口說:“不行。”
于是許之又攙着他,從巷子口走到了出租屋,打開門,順勢将人弄到了床上,又幫他脫了鞋。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許之問。
“暈。”
“怎麼一個人喝成這樣,是不是那天回去拿被褥時碰到你爸了?”許之問。
“沒有,他才不會回家,和新老婆快活得很……”李斯年話說一半,突然覺得不妥當,趕緊閉上了嘴。
許之倒是不怎麼介意,隻覺得李斯年一臉慌張的緊抿着嘴的模樣又很像小孩子。
其實他知道,李斯年對李宇有怨,就說明還是在乎,因此在乎,才會心裡惦記着想要得到一個解釋,不過李斯年自己肯定不會承認。
“那為什麼喝酒?”許之問。
見他不計較,李斯年心下一松,一個不留神,又嘴瓢半句:“因為我想知道……”
“知道什麼?”
李斯年眨眨眼,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真誠道:“喝醉是什麼感覺。”
挺任性又無厘頭的理由,倒也符合小少爺的心性。
于是許之便不再問,他扯過被子,想幫李斯年蓋上,看到他細藍條紋襯衣的領口濕了一片,大概是剛才吐時弄的。
“襯衣髒了,脫了再睡吧。”許之說着,看李斯年的模樣也不像是有力氣,于是就好心幫他脫。
他先将李斯年右邊的袖子脫下來,其餘的衣服被壓在身下,李斯年懶得坐來,于是隻是用手臂稍微撐起上半身,許之便将右手伸到李斯年背後,把剩下的衣服往自己左手遞過。
這樣的姿勢,好像是在擁抱。
李斯年輕輕擡眼,許之分明的下颚線連接着白皙的脖頸,近在眼前,流暢的線條一直往下,沒入衣領之中,再就看不到了。
但李斯年卻忍不住繼續往下想,二人距離這麼近,淡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柑橘味忽然又冒了出來,而且那味道是溫熱的,沾了體溫,也摻了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