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紀星唯評價自己,她會說她是一個擅長程式化交友與戀愛的人。
要選有氛圍的餐廳,輕松愉快的電影,在恰當的時機送合适的禮物,自然而然地拉近距離,發展一段新的人際關系。
她從小就學會了這些,對待唐頌亦是如此。
他們去麥迪遜大道逛街,累了就到臨近的甜品店打卡,拍漂亮的照片。
和所有愛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生活的留學生一樣,把自己包裝得精緻奢靡。
她這樣生活了二十年,即便偶爾感到迷茫,也并未細究過這是否就是自己真正想要體驗的人生。
突然出現在曼哈頓的夏理毫無征兆打破了那層奇怪的結界。
紀星唯在二十一歲的初雪這天沿着裂縫走了出去,遲鈍地意識到她其實不是一個時刻都能堅強開朗的人。
唐家的危機始于一份加密文件。
其中有條被壓縮的視頻,是關于唐頌與幾位代理人及精算師在伊維薩圍繞套殼公司的賬務展開的對話。
這份文件算是紀家的投名狀,為了自保選擇重新站隊。
紀星唯的母親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斷向紀星唯強調,隻有這樣才能維護住紀家的地位,以便更順利地将她的父親踢出局。
紀星唯或許少有同理心,卻從未真正當過壞人。
她在将那張存儲卡交出去時手都在抖,停不下地深呼吸,被劇烈的心跳震得頭暈。分明站在母親面前,卻僵硬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囡囡,不用擔心的,這點事情唐家肯定擺得平的。”
“你想嘛,鬧得難看一點,到時候評估出公告你爸那邊才占不到什麼好處。那個女的和她的野種算盤白打。”
母親在紀星唯的印象裡始終有一個典雅且溫暖的形象。
然而自那天起,紀星唯便開始時不時地做惡夢。
她夢見母親尖叫着變成怪物,用凄厲的叫聲揉碎玻璃,變成子彈穿過她的身體。
夢境虛幻而短暫,衍生的恐懼卻恒久。
紀星唯隻好安慰自己沒有将所有資料都交出去,她不算是徹頭徹尾的壞人,不該被這樣的惡夢侵擾。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停。
夏理陪紀星唯去公園散步,很安靜地穿過被高樓與櫥窗包圍的街道,去往城市中央唯一開闊的一片區域。
大雪将草坪覆成了純白,紀星唯跑過去把自己的腳印連到一起,在雪地上畫小星星。
她拉着夏理一起玩,跟幾個不認識的留學生打雪仗,玩累了就去找把長椅坐下,指向先前打雪仗的地方,故作認真地說:“那裡是青青草原。”
夏理為她的話思索片刻,反應過來也不覺得無趣,反倒愈發溫柔地笑了,“為什麼?”
紀星唯沒有想到夏理會接這麼幼稚的話題,一時倒茫然噤了聲,半晌才回答:“Sheep Meadow,你明明想到了的。”
她不等夏理說話,低頭輕歎了一聲,很快又繼續:“我以前和唐頌講,他說好無聊。”
“不過反正都是逢場作戲,也沒什麼好要求他的。”
紀星唯對唐頌的歉疚在旁人眼裡其實更像是遺憾。
夏理不知道那些文件的存在,自然也不會想到對方的歎息與愛情無關。
他們在天黑之前回家,叫了外賣又開了支麥卡倫。
紀星唯連冰塊都不加,喝醉了就隔着瓶身看夏理,用發燙的臉頰倦倦去貼桌面。
“唐頌留下的,也不說什麼時候才來拿。”
她似乎很累,伏在桌上頭都不擡,用食指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手機拿過去。
“媽媽好愛我的,所以才會給我打電話。”
紀星唯說着把根本就沒有亮起過的手機推到夏理面前,‘哒哒’敲了兩下屏幕。
鎖屏亮起來,顯示一張老照片,是在北山街的大院裡拍的,一個戴着王冠的小女孩。
“很晚了,先睡覺吧。”夏理哄紀星唯睡覺。
對方前夜整晚都沒睡,等了一夜不知會不會來的雪。
他帶紀星唯回主卧,抽了幾張濕巾替對方把臉擦幹淨。正準備從房間出去,紀星唯卻牽住了他的手,很輕很虛渺地說:“夏理,你當我的貓吧,我會好愛好愛你的。”
“該睡覺了,紀星唯。”
夏理沒有将對方拂開,而是坐到了地上,耐心地等紀星唯睡着。
他望了會兒窗外,看見街上川流不止,雪已經化了,是很适合起降的天氣。
“你先睡覺,我幫你給唐頌打電話。”
夏理說着就要去找手機,紀星唯卻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袖,把夏理留在房間,不知所謂地報出了幾個毫無關聯的單詞。
她叫夏理去開她的電腦,把那串字母輸進去。
桌面上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紀星唯卻說那是她的秘密,隻在此刻允許夏理一個人看。
夏理清楚這樣的行為已然越界,何況他也不愛窺探他人的隐私。
在聽見‘秘密’兩個字後,夏理當即從電腦前離開了,退回到紀星唯身邊,稍稍将語氣加重了些,再度重複:“先睡覺吧,等你醒了唐頌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