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有的面容早已在歲月裡模糊不清,有的甚至被她抛諸腦後、忘得一幹二淨。
可唯有他,即便時光荏苒、相隔多年,她依舊能在人群中一眼将他認出。
若要深究,為何對他印象這般深刻?
或許是因為,他是她親自挑中的第一位青苑弟子。
又或許是因為,黑土為墨,他的名,是她親手所贈。
無論如何,上天終究還是眷顧她的。深宮遇故人,故人掌權勢。
當年那個被她随手救下的少年,如今竟成了聖上身邊最得力的第一人,世事雖無常,卻也實在有趣。
啟祥宮内殿,氣氛壓抑沉悶,侍女們皆伏地垂首,大氣都不敢出,恨不能将自己縮進地底深處。
雕花大床上,麗夫人面色蒼白,眉頭緊鎖,耳邊隐隐約約傳來嬰兒斷斷續續的啼哭聲,惹得她心煩不已。
自她生産後,皇上僅派下人送來一些賞賜之物,連面都未曾露一下,此舉分明是厭惡了她。
生産時,她被人下藥,傷及根本,太醫說以後恐怕再難有孕,如今誕下的,又隻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公主。
在這後宮之中,一個無皇上寵愛、無皇子傍身、無母族倚仗、又失去生育能力的夫人,還能談什麼未來?還有什麼指望?
思及至此,麗夫人隻覺胸口悶得仿佛要炸開一般,身子也乏力酸痛得厲害,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被重錘狠狠敲打過,又像是被無數根細針同時刺痛着。
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煩躁,猛地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得本宮心煩意亂,煩死了!公主的乳娘呢?都死哪兒去了?把人給本宮喊過來!”
那聲音尖銳而刺耳,在寂靜的内殿中回蕩,驚得侍女們身子又是一顫。
雪衣一直跪在床邊,聽到麗夫人的怒喝,連忙應道:“是,娘娘,奴婢這就去。”
她悄悄揮了揮手,示意身後一名侍女趕緊去喊人,自己則一骨碌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麗夫人慢慢坐起來,又拿過一個柔軟的錦枕,輕輕墊在麗夫人身後。
待麗夫人坐穩,雪衣才輕聲勸慰道:“娘娘,您剛生産完,身子還虛着呢,可别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公主還小,不懂事,等長大了,定會乖巧孝順您的。”
麗夫人冷哼一聲,眼中滿是怨怼:“乖巧孝順?一個丫頭片子,能有什麼出息?在這後宮之中,沒有皇子,本宮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正說着,乳娘戰戰兢兢地抱着公主走了進來,一進殿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着地面,聲音顫抖地說道:“奴婢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麗夫人斜睨了乳娘一眼,冷冷地說道:“把公主抱過來,讓本宮瞧瞧。”
乳娘不敢有絲毫耽擱,連忙起身,抱着公主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将公主輕輕遞到麗夫人面前。
看着襁褓中那小小的一團,面色蠟黃,哭聲微弱,麗夫人心中更是厭惡至極。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公主的臉蛋,那觸感柔軟,卻又讓她覺得無比陌生。
“哼,看看這病恹恹的樣子,真是不中用。”麗夫人嫌棄地說道,手也随即縮了回來。
乳娘吓得臉色煞白,怕被怪罪失職,忙解釋道:“娘娘,公主隻是剛出生,身子骨弱了些,隻要精心調養,定會康健無虞。”
麗夫人柳眉緊蹙,滿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語氣中滿是厭煩:“罷了罷了,本宮不想聽這些無用之言。你給本宮好生照料公主,莫要再讓她沒完沒了地啼哭,攪得人心煩意亂!”
乳娘吓得渾身一哆嗦,趕忙又重重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緊貼地面,惶恐道:“是,娘娘!奴婢定當殚精竭慮、盡心盡力照顧公主,不敢有絲毫懈怠。”
“都退下吧!雪衣留下。”麗夫人緊緊蹙着眉頭,美目中滿是厲色,冷冷說道。
衆人如蒙大赦,皆暗自松了一口氣,忙不疊地蹑手蹑腳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殿内便隻餘雪衣一人,靜靜侍奉在側。
“雪衣,如今這宮中,本宮能信之人,便隻有你了。”
麗夫人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仿佛瞬間耗盡了全身力氣,整個人顯得有些氣弱神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