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南海灣的那一刻,一道隆隆雷聲響徹石女耳際。
她擡頭望去。
烏雲蔽日。
滾滾黑雲中層層疊疊站着數不清的金甲天兵,為首一人寬面厚唇,濃眉飛揚,正手指下首,怒目斥責:
“大膽石女!你可認罪!”
“你可知罪——!”
身後衆天兵天将皆口口相傳,層層疊疊的巨大聲浪如同翻湧雲浪,此起彼伏,聲勢浩大。
石女頓住腳步,面對如此聲勢卻并不畏懼。
她眸中蘊含一抹怒色,反聲叱問:
“我何罪之有——?!”
那天兵首領當即數道:
“你罪孽深重!身上背負血債無數,不僅弑父弑君,竟還扶持女子登帝,擾亂綱常,陰陽颠倒,簡直是倒反天罡!!”
“……”
烈烈風中,石女望向如潮水般湧來的天兵天将。
恍然,似乎看到當初滿懷欣喜出世時,見到的場面。
黑壓壓的弓弩對準自己,楚忠良的臉在衆将士的簇擁下扭曲可怖。
而如今,已經沒有紅披風擋在自己身前飛揚。
“……哈,哈哈哈——!”
她攥緊長槍,心中感到荒謬而可笑。
天兵天将何時不來?
偏偏此時趕來阻止?!
弘靈帝倒行逆施不來!金翅國師欺世盜名竊運盜國不來!後宮女子含冤被污妖孽當衆處死不來!
夫殺妻不來,父害子不來,冼夫人死時不來,三千妖孽屠盡三百裡山村不來!偏偏她要殺楚忠良時來,不僅要來,還要嚴懲!
說什麼倒反天罡,道什麼罪孽深重!?
石女笑得直不起腰。
過了許久,她擡手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再次擡起頭時,眸光徹底化作一片充滿烈火的煉獄。
“……我倒真想知道,我犯了什麼錯!”
說罷,一道決絕的身影騰空而起,孤身直面千軍萬馬。
……
戰争,金戈,鮮血,與一點點溫情共同構成石女前半生。
這聽起來有些荒謬。
畢竟她從出生算也不過才十幾年。
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經曆過這麼多事情。
不過這些對于石女來說非常沉重的東西,對于一顆存在千萬年,與天地同壽的石頭來說并不算什麼。
或許不應該這樣說。
應該是……石頭雖然也感到非常痛苦,但石頭見證過太多痛苦,所以顯得不那麼意外。
它見過無數屍體。
人類的,飛禽的,走獸的……或是更小的生物。
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生命逝去。
數不清多少生命消逝在石頭面前。人們臨死前恐懼,悲傷,怨恨等等負面情緒在那一瞬間放大。
透過短短一瞬,石頭似乎看到一個人的一生。
但女孩的屍體是第一個引動石頭的頑心,讓它生出“想法”的存在。
為什麼獨獨人類死前産生的情緒如此強烈?
石頭不明白,她要的那麼簡單,為什麼得不到呢?
做人到底有多難,它想試試看。
……
難,比想象中難。
做人很難,做一個女人難上加難。
石頭被劈開的那刻,終于窺見這數不盡艱難苦痛的一角。
可那還不是最難。
十萬天兵壓頂時帶來的壓力與雷劫那日比如何?
不知道。
石女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
她不會倒下,不管是那夜,還是今日,她都不會退縮。
十方神魔俱震動,四海八荒聽戰音。
風雷變動雲改色,山崩地摧海倒流。
戰場轉移到荒無人煙的郊野,廣闊無際的海面,浩瀚無邊的雲海。
這一場激烈浩大的打鬥持續了十天十夜,無數人心焦地觀望着天邊變動的虛影。
在這場前所未有的鬥争中,石女同樣感到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越打越興奮,越打越暢快。
恐怖的戰意與殺意從體内騰起,周圍已經分不清血色還是火焰。
一切都在燃燒,紅蓮業火包裹整片戰場,将所有人拖進永不停歇的瘋狂。
力量從四肢百骸湧出,仿佛永遠不會幹涸。
血色在眼前蔓延。
石女仿佛又看到那條血色的河。
紅河,越發豐盈起來了。
河水似乎比第一次見到時更加寬闊幾分,奔湧的水流也越發順暢歡快。
眼前敵人的速度以恐怖的速度減少。
像是清理垃圾,或是抹除灰塵。
輕輕一擦,就消掉一大片。
“……”
“…………”
石女感覺非常好——
非常好——
從未如此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