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麼說,幹脆就不說。
烏蔓閉上眼睛,佯裝自己已經熟睡,也以此來規避渾身的不适感。
他是在安撫自己?還是覺得自己一定會攀附上别人後立刻甩了他,才這樣哄着她?
她不相信魏洮說的話,不如說,她不相信這世上所有男人的任何一句話。
男人薄涼,自私,貪婪無言。
這是烏蔓在七歲那年得到的結論。
*
烏蔓早慧,記得出生後所有發生的事。
所以她記得,自己出生的人家早年間勉強算得上富貴。
隻是再如何殷實的家境,都承受不住一個嗜賭成性之人的揮霍。
父親賠光了家财,抵押了資産,甚至在債主上門要債時,親手将溫婉卻怯懦的母親押給了别人。
等到烏蔓打聽到去向時,連母親的屍骨都找不到了。
她年紀小,沒什麼力氣,卻足夠舉起一把剔骨的尖刀,并在男人睡着時輕而易舉地刺進他雙眼之中。
與谷春撿到的其他孩子不同,烏蔓是主動流浪的。
與其繼續跟着那人,過着不知什麼時候就要被賣掉,心驚膽戰的生活,倒不如趁早離開。
死在街頭,總比死在别人手中來的好吧。
上天眷顧,烏蔓在差點凍死的時候,碰到了谷春。
烏蔓不是個好人,就連谷春都隐隐知道。
男人薄涼,烏蔓就要比他們更無情無義。
男人貪婪,烏蔓就要更加的唯利是圖。
她想,這世道終歸是他們占盡了便宜的,她不過是多要了一些,更得寸進尺些,怎麼就不可以呢。
魏洮的話或許可以打動任何女子,但哪怕這世間隻剩一個不為之所動之人,那一定隻會是烏蔓。
若是真的去了漢陽,再想脫身隻怕難了,有魏洮在,想要勾搭當地高門也是妄想。
不如趁着路途行人混亂,直接帶着魏家錢财離開。
至于沒了前程又沒了金銀的魏洮,往後該如何,那便不是烏蔓該思慮的。
商船從啟航到漢陽,途中會經過三四個大小不一的停靠口岸。
到達第二個口岸時,正是傍晚。
魏洮被暈船折磨,一直昏昏欲睡着。
烏蔓坐在他身側,輕搖了搖他:“阿洮,船靠岸了,我去給你抓點暈船的方子來?”
魏洮好似聽見了,隻輕唔了一聲,沒有回話。
烏蔓起身,沒有拿包袱,什麼都沒拿,走到廂房門口,又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那我去了,阿洮。”
*
停靠的城鎮名為佟谷,面積不大,但因靠海又修建了口岸的緣故,行人商貨往來流通,經濟也算過得去。
烏蔓進屋的時候,管事殷勤地給她倒了杯茶:“這段時日佟谷焰火節,往來人流量确實不少,聽說有不少行人買不着船票呢,還是姑娘您聰明。”
“咱們貨船雖然比不得客船舒适,但至少該有的也都有,您就安心地歇下,等咱們的工人将貨卸幹淨了立馬就能出發。”
口岸處停着不少船隻,除卻商船外還有不少不引人注目的貨船,空間多是堆積貨物,隻一間管事住的船艙,比不得之前住的幹淨寬敞,但烏蔓已經足夠滿意了。
“咱們今晚能走嗎?”
“自然自然,”得了一大筆好處費的管事面對她,幾乎像面對菩薩般殷切。
這次跑商掌櫃的沒跟來,他累死累活搬上搬下,還要費心守着一堆貨,到頭來掙得也不過是辛苦錢。
多捎帶一個人上路罷了,他睡幾天船闆堅持堅持,簡直就是白得銀子。
管事将床褥整理好:“這小屋子平日是我睡的,雖小了些但勝在整潔,被褥方才我都換過了,貴人您放心住,兩三天就能上岸。”
他生怕這個容貌昳麗的姑娘嫌棄,找了旁的規模更大的貨船,又把窗戶給打開:“我這小屋采光也不錯,一會佟谷到點兒了還有焰火秀,您就算在這也能賞到。”
窗戶正對着岸邊,清晰地瞧見來往的人潮。
烏蔓往後避了避,隻道:“你下去忙吧,還是抓點緊離開,我急着回去。”
“哎哎,好,”管事忙不疊地出去,還将房門體貼帶上,“那貴人您休息,等要開船了我來同你說。”
這段時間正是佟谷人流量最大的時候,遊客,行人,貨郎幾乎将口岸處淹沒。
烏蔓隐在窗戶,透過隐晦的光亮朝窗外看,隻依稀能窺見商船一角。
他們那艘船容客量最大,穩當當守在最顯眼的位置。
在它四周擁擠着的,也多是商船。
烏蔓想,魏洮發現她不見後,會不會耽誤時間下船另說。
就算他今夜留下來,也多是檢查岸邊客船及佟谷客棧酒肆,腳下這條灰撲撲不起眼,被貨物擠滿,幾乎沒有容人之地的小船,一定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當魏洮腦袋靈光想到了,等他反應過來,船隻早就離開了。
等她上了岸,再随便找個喜歡的方向離開,天大地大,魏洮去哪裡找她。
烏蔓守了會,沒瞧見什麼有趣的,她對所謂的焰火也沒什麼興趣。
便關了窗,整理了身上的物件,思索着下一步的計劃。
過了兩刻鐘左右,烏蔓透過窗口瞧貨都搬得差不多了,想着應該能出發了。
正準備起身去問問,忽聞外頭一陣喧嘩。
她眉頭皺起,往城鎮方向望去,隻瞧得見一片亮橙的光色。
卷卷濃煙升騰。
烏蔓頓時覺得不妙。
也是此時,管事跑了上來。
“應該又是焰火落星子落到哪家糧布店走了水,佟谷這兒頭兩年也遇過這事。”
管事特地來安撫她:“不要緊,最近天寒,隻要人流疏散開,火勢起不來的。”
烏蔓卻問:“能走了嗎?”
“貨已經全部搬上來,隻要清點完…”
“搬完了就開船。”
烏蔓厲聲打斷他,眉宇間夾着遮掩不住的躁意和心慌:“路上慢慢盤點,現在,立馬開船!”
管事被她的模樣喝住,皺眉剛想說什麼,又覺得外頭嘈雜聲太過。
沒再說其他,隻閉嘴悶頭開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