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擁擠着大大小小的船隻,但都留了一條往後走的道。
這會正是忙得時候,有一條小貨船悶不作聲地掉頭,逆着所有船的方向離開,誰也不曾注意到。
烏蔓望着口岸處連綿的船隻,高高低低組成了山脈的影子。
它們又在視野中逐漸後退,演變成天邊遙遠的海岸線。
佟谷的焰火在烏蔓眼中熄滅,最後隻剩下一片寂寥的黑。
直到徹底遠離陸地,投入進無邊汪洋的夜色之中。
烏蔓才漸漸從中尋得安全感。
隻是離開之前,那陣突兀的混亂,隐隐讓她覺得好似發生了什麼大事。
不然一向穩定的心髒,怎會如此混亂地震顫。
走水路的下一程,也是貨船的目的地,是一個名叫燕秀的大城。
燕秀毗鄰淮莘,是資源經濟發展在永盛都比較靠前的。
離佟谷不算近,但走水路也不過兩日時間。
到地方的時候,守在口岸的貨郎紛紛上前搬運,管事站在一旁監工,見烏蔓下來,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當時若不是姑娘當機立斷,隻怕現在都還停在佟谷,生意都要耽誤好些。”
烏蔓腳步一頓,回頭看他:“什麼?”
“佟谷雖時常有走水的情勢,但當地民衆都應對有素,從來沒出過差錯。”
管事擦擦頭上的汗:“可就是前日晚上,聽說焰火點着了一家藥鋪,燒死了一個人!”
烏蔓心口跳得更厲害了。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結果另一頭商船有個頂厲害的客人,聽聞是攜了聖命要去漢陽那上任的,小厮不敢得罪,等不來人便去尋,結果您猜怎麼着!”
像是根本看不到烏蔓煞白的神色,管事一拍大腿:“被無辜燒死的,竟然就是那個坐船的大人!”
“好像是下船找人,結果不小心困在藥坊,就這麼好端端死了!朝廷命官身死佟谷,當地府尹吓得魂都快沒了,管你口岸什麼商船貨船,統統帶人圍住,不查清一個都沒讓走。”
管事歎了又歎:“若我們那時也被留住,我這一船的海貨就該賠幹淨了。”
烏蔓唇瓣張了又阖,瞳孔震縮,好半天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從哪聽來的消息?”
“都傳遍了呀!”管事生怕她以為自己是扯謊,朝着空中盤旋的鳥群指了指,“我們這長年累月在水上不休息的,不就靠它們來傳消息。”
佟谷因為一個命案鎖了所有的船,他們掌櫃差點急瘋了。
奪命催魂一樣的書信一封接着一封,後來知道他們提前離開,笑得嘴都合不攏。
隻他們一家跑了出來,啥損失沒有,光是靠這批貨源說不準就能熬死一批對手。
管事道:“死的這人來頭還不小哩,消息傳到京城那邊,好似上頭都震怒,派了好幾撥人來查呢…姑娘,您沒事吧?”
烏蔓隻覺眼前都開始恍惚,光景一再虛晃了起來。
是他嗎?不至于吧、
烏蔓頭一回體會到六神無主的滋味,隻覺腳下的地都不穩當了,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隻恨不得一頭栽死過去。
總不能是因為她說要下船去給他抓藥,就傻傻地跑去藥坊找她,然後就那麼不幸地困在裡頭吧。
不可能…
不可能、
烏蔓勉強搖了搖頭,打起精神開始仔細思考。
太巧合了。
照管事所說,佟谷人善于應對走水,怎麼可能偏偏就他一個人被困住,被燒死。
哪有那麼湊巧的事呢…
不對不對。
烏蔓咬牙,将思緒全部抽回,現在根本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既然消息已經傳遍,既然上頭都重視此事,她現在得趕緊離開!
小貨船離港的事瞞不住,一旦查到這…
不管死的那人是不是他,現在焦點聚集在這,她現在根本不安全!
烏蔓囫囵朝着管事點了點頭,頭重腳輕就要離開。
管事望着烏蔓離開的背影,對着手下贊歎道:“這次出門真是遇着貴人了……”
*
“四癞子,今年是不是還沒開張呢?”
“你問他也是白問,他要是開張了還穿成這樣。”
巷口的幾個人影站在一塊,對着對面的人诨笑着,不時拍拍手中的紙張。
那是一張張票據。
黑市的牙人不比行所裡的那些,他們不問不想不多話,甚至沒有正規的手續。
買賣,典當,交易,隻要你想賣,什麼正經不正經的貨,他們都照單全收,隻不過價也沒有正規的高就是了。
四癞子被他們調笑,卻絲毫不似往常惱怒,他腳步匆匆的就往一個僻靜的角落跑。
等見着那個熟悉的大黑影,他心才定下來。
“大人,您還有貨嗎?”
四癞子将金子當面稱清楚交給對面的:“戚家的股值不少錢,按您的吩咐,不要銀票,全換成碎金。”
份量沉甸甸的,估摸着能融成好幾個大金條。
他還是頭一回做這麼大的買賣,黑市不比牙行,好貨可遇不可求,單這一趟轉手就夠他掙得。
四癞子眼光殷切道:“您手裡還有什麼其他的,都可以轉給我!”
烏蔓收錢的動作一頓。
她為了避人耳目,罩了一身大黑袍,黑市的人也不在意這些,願意來這交易的,有幾個能光明正大露面的。
不過四癞子确實靠譜,戚家她自己經營的那些資産,全部都按她所要求的折成碎金。
她想了想,問:“魏家的商鋪是什麼價?”
“魏家?”四癞子一頓,驚奇道,“不會是京城那個魏家吧?出過探花郎的那個?”
“……正是。”
“那應該沒戚家的值錢。”四癞子懇切道,“魏家子不是死在了佟谷嗎,他家人現在正亂着呢,底下的商鋪沒人管,又有傳聞道魏家起不來了,一個勁地賠呢。”
“您手頭若有,我也能幫着出,但是應該叫不上這樣好的價錢了。”
烏蔓強扼住手指的顫抖:“不能吧,怎麼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