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飯店的門簾洗得發白,耿滿倉蹭掉解放鞋底的泥巴才敢往裡邁。
白瓷磚地面反着光,他走在上面小心翼翼。穿白圍裙的服務員拎着鐵皮水壺經過,油煙氣混着醋香直往鼻孔裡鑽。
趙慶峰久仰耿雲野大名,一直沒見到本人,這次終于有機會坐下來一起吃頓飯。
“雲野同志在島上立過特等功?”趙慶峰拿着菜單點了三菜一湯。
“運氣好罷了。”他将袖口挽到手肘,麥色的小臂有道蜈蚣似的舊疤。
服務員端來酸辣湯,吊扇在頭頂轉着,外頭趕集的老鄉正貼着窗玻璃往裡瞅。
耿滿倉握着筷子不敢動作,他看見趙書記把肥肉片夾到耿雲野碗裡,驚得他差點打翻醋瓶。
耿滿倉又盯着牆上“不得無故毆打顧客”的告示試圖轉移注意力,不讓自己關注桌上香噴噴的紅燒肉。
肉味直往他鼻子裡鑽,突然他聽見趙書記說:“雲野同志轉業時要是留在縣武裝部...”
耿雲野沒等他說完,“我志不在此。”
趙慶峰隻是笑了笑,并未生氣。
經理聽說趙慶峰在吃飯,擦着汗小跑出來迎接。
雙方見面都站了起來,桌上的菜沒怎麼動筷。
耿滿倉趁機起身,闆凳腿在瓷磚地上刮出刺耳聲,他松了口氣,終于不用握着筷子如坐針氈。
玻璃門推開時帶進一股熱風,穿藍袖套的采購員正從三輪車往下卸竹筐,筐裡不知道放着什麼用破褥子蓋着。
趙慶峰指着員工搬着的竹筐,“裡面是什麼?怎麼大熱天要用褥子蓋着。”
經理讓采購員打開竹筐,采購員正是剛從黑市買野豬崽回來的那位。
他掀起褥子一角,腐肉味混着糞便的酸臭轟然炸開,三隻綠頭蒼蠅從竹筐裡竄出尋找食物。
采購員掀褥子的手直發抖,“經理,你們離遠點,這筐子裡的東西臭,免得影響你們食欲。”
趙慶峰等人後退,采購員咬牙掀開褥子。兩隻野豬崽蜷在血迹斑斑的稻草堆裡,肚皮幾乎看不出起伏。
經理倒退兩步撞上餐車,搪瓷盤叮咣亂響,趙慶峰臉色說不上好看。
采購員忙解釋:“這是活豬,隻是剛出生沒多久,兩天沒進食了,喂點米湯準能活!”
經理隻覺得糟心,“這還能吃嗎?趕緊拿走處理!”
耿雲野攔下采購員:“這兩隻豬崽要怎麼處理?”
采購員偷瞄了一眼經理,經理臉色難看,他心裡懊悔自己跑去黑市瞎撿什麼便宜。
他耷拉着腦袋,已經不敢想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批評,
“我去退,退不掉就賣了。”
趙慶峰突然開口:“這豬來源合規嗎?”
采購員恨不得舉起手發誓:“合規的,他們是鷹嘴崖大隊的社員,說野豬禍害莊稼去除害,沒想到除掉大豬留下來兩隻小豬崽。”
耿雲野心神一動:“同志,這兩隻豬崽能賣給我嗎?我按你采購價買。”
經理扯出手帕擦汗:“耿同志,這兩隻豬崽病殃殃的怕是有什麼問題,一看就活不成了,買回去不劃算。”
趙慶峰問他:“你買野豬崽做什麼?家豬好喂養,野豬崽有野性,恐怕養大了咬人。”
耿雲野絲毫不在意野豬崽身上的腥臭,俯下身探了探兩隻豬崽的呼吸,“天氣炎熱,路上來回颠簸豬崽更活不成,就當是日行一善,我自負盈虧,萬一活不下來就把它們找個地方埋掉。”
既然耿雲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經理隻得讓采購員去廚房讓廚師幫忙做一碗米糊。
采購員如蒙大赦般接過錢,藍袖套蹭到豬崽發紫的鼻尖。
後廚飄來熬米糊的焦香,服務員拎着豁口陶罐過來,豬崽突然抽搐着蹬了下腿。
耿雲野用陶片舀起米湯送上前,湯汁順着豬崽開裂的嘴角滲進嘴裡,好消息是小豬崽喝進去了。
趙慶峰望着窗外曬蔫的梧桐:“雲野同志倒是心善。”
“莊稼人見不得活物糟踐。”耿雲野袖口沾着米糊,上一世程心喜歡救助流浪動物,說“活命都不容易”,可惜沒條件給所有流浪動物一個家。
經理跺腳趕走綠頭蒼蠅,心中感慨農民覺悟高。隻是他今天在趙慶峰面前的這一出,以後開會要擡不起頭了。
采購員試圖将功補過:“我買了些要下市的菌子,品相不太好看,但勝在是昨天剛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