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握住周紅梅滿是繭子的手,掌心貼着掌心晃了晃:“海灣公社布料花樣多!下次去那裡看看,或者等我回娘家給嬸子們捎帶些。”
周紅梅眼睛瞬間亮起來,她親切地拉着程心的手腕:“那敢情好!我家小妹說親,正愁沒好布料做嫁衣,我就想要匹玫紅色的确良!”
“紅梅姐放心!”程心眉眼彎成月牙,“年後我給你捎回來!你不急吧?”
周紅梅眉開眼笑,眼角擠出皺紋:“不急不急!她清明節後才滿二十,你慢慢挑!”
張大爺往地上彈了彈煙灰:“要說稀罕物還得數麥乳精!我以前在醫院掃地的時候,幹部們用這玩意兒泡水,喝起來比紅糖水還香。”
程心臉頰浮起兩團绯紅,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雲野聽說我爸出院後總操心大隊的事,年前分紅剛到手,天天往供銷社跑,好不容易搶到兩罐,說要給我爸補身體。”
“耿家灣大隊都拿分紅了?!”人群瞬間炸開了鍋,趙鐵柱把牌往石碾子上一丢,伸長脖子追問:“聽說他們辦了服裝廠?咱大隊竹編雖說賣得好,就是編起來太慢,大家學的也慢。”
程心下意識昂首挺胸,笑容帶着自豪:“他們建廠早,占了先機。不過咱大隊也不差,今年分紅肯定不少!”
何嬸激動得雙手一拍:“哎喲老天爺!那咱大隊啥時候能趕上?要是能多分些錢,我高低給孫子買雙帶白網子的球鞋!”
趙鐵柱撓着後腦勺,滿是惋惜:“竹編要是能找着更快的方法,說不定比服裝廠掙錢!”
程心目光堅定地掃視着在場衆人:“叔伯嬸子們别愁!耿家灣能行,咱更能行!”
“咱大隊漫山都是竹子,不缺原材料;家家戶戶都會編竹器,不缺手藝!差的就是提高生産效率。等過了年,我爸去縣裡找技術員,再到周邊廠子學經驗,肯定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程心和耿雲野在曬谷場耽誤了半小時,剛到家門口正好遇到弟弟。
程磊抱着程心的胳膊直晃:“姐,你們怎麼這麼墨迹,我天不亮就起來掃院子了!”
程心把自行車往弟弟懷裡一推,指尖戳了戳他的額頭:“我們在曬谷場遇着何嬸她們,分了一包糖。”
徐鳳霞從廚房探出腦袋:“就該這麼做,鄉裡鄉親的,禮數不做到位免得讓人笑話。”
程心伸了個懶腰:“媽,我爸呢?”
“你爸?”徐鳳霞擦了擦手,“大清早就扛着魚竿去河邊了,說要釣魚給你們煮湯,也不知這會兒釣着沒。”
程磊眼疾手快從耿雲野的自行車後座摘下來魚簍:“媽,我姐夫帶了魚,還是活的呢!”
徐鳳霞笑得眯起眼,“快去喊你爸回來!别讓他在河邊凍着,雲野就是心細。”
程磊滿臉興奮,腳底生風般蹿出門。
耿雲野把茅台、大曲酒、麥乳精、水果罐頭和兩條利群煙陸續搬到堂屋八仙桌上,将空竹筐卸下來倒扣在院子裡晾曬。
程心把四色糕點放在罐頭旁邊,兩匹布放到了母親的床上。
她小跑着從屋裡出來:“給我爸的茅台你們待會就拆了喝,免得便宜别人!”
見耿雲野嘴角含笑朝她點頭,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我剛剛聽說了個大事,你絕對想不到!”
耿雲野順手拍了拍褲腿上的灰,身體微微前傾,一副專注傾聽的模樣,配合道:“你說。”
“大隊回來個知青,是王建剛的前妻。”程心皺着眉頭,臉上滿是同情,“她挺可憐的,本來回城裡都要嫁人了,結果因為作證自己被王建剛玷污,跟她定親的那家人嫌丢人悔親了,她父母也覺得她丢臉,不該把這件事公之于衆,跟她斷絕了關系。”說到這兒,她歎了口氣。
“她無處可去,想着冤有頭債有主就回來了大隊,現在住在王家,獨自帶倆孩子。隻是她失去了滬市的戶口,以後隻能留在大隊。”
耿雲野神色變得凝重,他沉默片刻:“鄉親們沒為難她吧?”
程心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冷哼了一聲:“誰敢!王建剛的墳頭估計被人吐滿了唾沫,王富貴勞改去了,李秀琴早回娘家了,現在王家就她自己說了算。”
耿雲野垂下眼簾,聲音帶着一絲感慨:“苦了她和孩子。”
程心慶幸道:“以王建剛為首的幾個二流子都進去了,明面上沒人敢欺負她。”她轉頭看向耿雲野,發現他正盯着自己的手發呆,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情,她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
“可惜了她的城市戶口,不過現在這樣倒也落得清淨。”程心聳了聳肩。
正說着話,程存志扛着魚竿跨進院門。他肩頭的竹簍裡躺着兩條巴掌大的鲫魚:“嘿!可算釣着了!今天給你們做一道豆腐鲫魚湯。”
程心迎上去接魚竿,指尖觸碰到父親掌心的老繭,像摸到粗粝的竹篾:“爸,您手都凍成紅蘿蔔了!”
“不冷!”程存志晃了晃竹簍,“想着你倆都愛吃魚,多釣兩條。”
徐鳳霞端着蒸年糕從廚房出來:“先洗手吃飯!再晚年糕就塌了!老程,把魚養盆裡,中午你哥一家要來。”
“咱家要請客?”程磊從外面跑進來,手上拿着一盒二踢腳,“是給我姐和姐夫接風嗎?”
“小孩子别多話!”徐鳳霞把一盆酒釀湯圓重重擱在桌上,“你管着吃就是了。你爺爺奶奶也要來,順道看看你姐和你姐夫。”
程心坐在桌前捏着湯勺,她盯着盆裡浮着的湯圓,用勺子攪着。
徐鳳霞往程心碗裡添了塊年糕:“心心,你不介意吧?”
“來就來呗。”程心把年糕送進嘴裡,“我現在有自己的家,犯不着跟老輩人置氣。”
耿雲野給程心舀了一碗酒釀湯圓:“爸媽想請就請,不是什麼大事。平時各過各的日子,也就逢年過節有機會見一次面。”
程磊把大半張臉埋在碗裡:“爺爺奶奶現在好多了,大伯母給大堂哥相看對象,奶奶都不插嘴了。”他擡起頭,嘴角沾着糯米:“姐,姐夫你們待會陪我放二踢腳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