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還沒散盡,程心蹲在河邊石闆上搓衣服。河水刺骨,手就像被針紮似的疼,凍得通紅發紫,指節都有些僵硬。
一旁的黃彩倒像是适應了冰冷的河水,濕衣服在她手裡上下翻飛,泡沫濺到額頭上也顧不上擦,還能跟程心有說有笑。
黃彩甩了甩手上的水,擦了擦額頭的泡沫:“你怕冷先放着吧,等我洗完了給你洗。這水冰得刺骨,别把手凍壞了。”
程心往旁邊挪了挪,把腫得像胖蘿蔔的手放在臉上蹭了蹭:“我搓洗一下就适應了,物理上不是說摩擦生熱嗎。你看,搓着搓着就不那麼冷了。”
黃彩的手在水裡泡得發白,指關節處全是爛了又好的凍瘡,她笑着搖搖頭:“你呀,就會拿書本上的道理哄自己。”
耿雲野扛着鋤頭從田埂上過來,遠遠看見河邊洗衣服的程心,立刻快步跑上前,“别洗了!”他伸手搶過衣服,眼裡滿是心疼:“手都凍腫了!”
程心往回拽衣服:“我能行,你白天在大隊忙那麼多事,又要去挖地,中午還得回家做飯,我隻是洗幾件衣服幫你分擔家務。”
其實剛開始耿雲野做的飯能把人鹹死,現在他炖的紅燒肉、炒的青菜味道越來越好,連去她娘家露的一手都讓母親贊不絕口。
耿雲野蹲下身,抓起程心的手輕輕揉着:“你看你這手,都腫成蘿蔔條了。”
他洗了洗手,接過程心手上的濕衣服:“你去旁邊歇着,這點衣服我一會兒就洗完了。”
黃彩看着小夫妻倆親昵的樣子,心裡羨慕不已。吳凱對她也不錯,可從來沒有主動分擔過家務,家裡大小雜事都是她在做,更别提主動幫她洗衣服了。
黃彩加快手上的動作,把最後幾件衣服搓完:“我洗完了,先回去做飯。吳凱下午還要去山上采桑葉,得早點把飯做好。”
吳凱身兼數職,不僅在小學教書,還擔任着大隊的養蠶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山上采桑葉,大隊最近移栽回來的桑樹也是他負責。
黃彩除了上課,周六日會去大隊的内衣廠打零工掙點錢。倆人這麼努力,就是為了盡快在大隊擁有自己的房子,不再住陰暗潮濕的倉庫。
程心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我跟黃彩一起回去,把菜擇了。”
耿雲野一邊搓着衣服,一邊頭也不擡地說:“我洗完就回,你先泡上米,我洗完就回去生火。”
程心回家看見鋁盆裡泡着排骨,歎了口氣。想起剛結婚時的情景,那時她還以為肉是婚宴剩下的,結果到年後家裡還是每頓飯都有兩素一葷。
她隻得坐下來和耿雲野溝通。耿雲野不覺得頓頓吃肉有什麼不妥,他先是用苦肉計說吃飯沒油水幹農活使不上勁,結果白天在地裡刨了一整天,夜裡還能精神十足地纏着她鬧到後半夜,哪兒像沒力氣的樣子。
後來農忙告一段落,他又說她學業緊張需要吃肉補身體補腦子,總之什麼話都讓他說了。程心見勸不動也就由着他,她明白耿雲野是兌現娶親時的話,要讓她頓頓有肉吃。
何況他每月就留十塊錢零花,平日裡捉回來的野雞野兔、撈的河魚河蝦還有趕海撿的海貨都不花錢。家裡存折上的數她清楚得很,就算天天兩葷一素,這些錢也夠倆人吃個十幾年。
過了幾天,大隊第一季度分紅的消息傳開了。
公告欄前擠得水洩不通,大夥伸長脖子往紙上瞅。當看到戶主名字後面的數字時,不少人都直了眼。
耿大壯眼睛瞪得像銅鈴,手指顫抖着指向公告欄:“老天爺,誰來掐我一把,我是做夢了嗎?”
也難怪他震驚,這才一個季度,每戶竟然能分到一千五百八十六元!
耿滿倉把耿雲野等分紅骨幹叫到大隊部開會,會計還是程心,自從幫大隊談成外貿訂單,會說英語的程心成了村委會的香饽饽,什麼重要會議都帶着她。
程心看見耿雲野的分紅數目差點咬破舌頭。年前剛成了萬元戶,銀行的錢還沒放熱乎,現在又多了十四萬六千五百八十元,恐怕得拿麻袋把錢裝回去。她悄悄掃了眼,其他投資的叔伯分到五千兩百三十五元。
耿滿倉把寫着金額的紙條分到每個人手裡:“這回分紅數目大,雖說鄉親們都知道你們是骨幹,但保不齊有人眼紅。記住,領了多少錢隻能咱們幾個知道,各位要是說漏了嘴,回頭家裡少了錢可别來找我哭。”
在座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提議道:“手上這麼多錢不踏實,不如蓋個新房子,買台電視機,剩下的全存到銀行裡去。”
衆人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應和着,雲野蓋的亮堂的磚瓦房他們早就眼饞了。這輩子不求大富大貴,就圖個有吃有喝、住得踏實。
耿雲野等衆人放下紙條才開口提起正事:“我托朋友打聽到,能幫忙弄來一輛部隊報廢的卡車。我想買回來當集體财産,以後拉貨送貨都方便。”
耿滿倉對耿雲野的感情很複雜,去年耿雲野拿兩萬時他就覺得這小子要上天,今年竟翻了五倍,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羨慕還是發酸。
可轉念想起存折裡剛存的五千塊,兒子兒媳笑得嘴都合不攏,社員們過了一個好年,今年吵架的瑣事都比往年少了許多,鄉親們卯足了勁掙錢,還接着選他當生産大隊長,他心裡隻剩下感激。
耿滿倉有些意動,又猶豫道:“有車當然好,隻是咱們沒人會修啊。”
耿雲野雙手往桌上一放:“滿倉叔,隻要車沒碎成鐵片,我就能修好。”
既然他主動把卡車當集體财産,幾位長輩對他又是誇又是謝。
“你掙了錢,挑個好日子把你爹娘的墳修修,讓二老也享享福。”
耿雲野點頭:“我曉得的,入伍那些年都是叔伯們幫着清理墳前的草,這份情我都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