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朝?!”
沈清臣倏地一下站起身來,目光凝在那門口的少年身上。
身形、樣貌、還有笑着時唇角微彎的弧度,都跟他記憶裡的王秋朝一般無二。
除了那雙異瞳。
左邊還是原來的黑眸模樣,而右側的瞳仁則是泛着澄澈的藍,在陽光下笑意潋滟。
“清臣。”
王秋朝倚在門框上,歪頭看他:“許久不見了。”
“秋朝,你還活着?”
沈清臣将王秋朝帶到桌前坐下,仔細端詳他的眉眼:“可你這眼睛……又是怎麼一回事?”
“眼睛麼?”
王秋朝笑了笑。
他伸手指向右側的湛藍瞳眸:“就是這邊看不見了而已。”
說着,像是為了證明,他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那變了顔色的眼睛雖然還能轉動,卻是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再也瞧不見分毫東西。
那是陌上在他身上留下的靈力。
當時他性命垂危,若想救他,隻能用靈力将他強行喚醒。
隻是王秋朝凡人之軀,難以承載他頗為強悍的靈力。
無奈之下,陌上隻得将靈力都集中在一處,遊走到他的眼睛上。
最後人是救活了,但那隻眼睛也再也瞧不見了。
一眼,換一命。
不過這件事,王秋朝沒打算跟沈清臣說。
他大大咧咧地笑着,仰靠在椅背前看着沈清臣:
“清臣,一年不見,你近來可好?”
“嗯。”
沈清臣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他不知道王秋朝是如何躲過那次災禍的。
但他跟王秋朝一起長大,最是了解王秋朝的性子,心思純澈,又極為重情重義。
親眼見着東安侯滿門在他面前被屠殺殆盡,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受。
還有他的眼睛……
沈清臣張了張嘴,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堵在嗓子眼裡,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
忽地,門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着,就是冷冽低沉的熟悉輕喚:
“秋朝?”
季硯被沈泠帶着進了包廂,站在門前看着王秋朝,目光怔愣。
“嗯?”
王秋朝回過頭來,對着季硯笑着招手:“阿硯!好久不見了!”
“是啊。”
季硯看見王秋朝,眼眶隐隐有些泛紅:“好久不見了。”
他方才剛接到沈清臣派人傳來的消息,想着提前過來把酒言歡,馬頭一轉就跑了過來。
不曾想,第一眼見到的不是沈清臣,而是那個他們早以為兇多吉少的王秋朝。
“你可知我和清臣東安侯府滿門盡滅時,有多憂心你?”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季硯坐到王秋朝對面,忽地調笑起來:“還尋思着回來把你的屍體從亂葬崗裡扒出來,給你好生挖個墓穴埋好。”
這話分明是季硯笑着說的。
王秋朝也不知道為什麼,從裡面聽出了些徹骨的痛楚來。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他是知道的,他的身份不如沈清臣和季硯,最初相處時,也帶了些小心翼翼。
最後倒是他們兩個主動來找他,幾個人一起在太傅眼皮子底下傳紙團,去詩會上鬥詩飲茶,在酒樓上秉燭夜談。
那段時間,是王秋朝最快樂的時候。
父母愛護,兄弟作伴,過得無憂無慮,除了課業外再也沒有别的愁惱。
可現如今,他孑然一身,似乎什麼都沒了。
就隻有他們了。
“哈哈哈哈!”
王秋朝仰頭笑起來,眼眶泛起紅意,兩滴晶瑩的淚珠順着臉側滑落。
沈泠站在門外,聽着裡面幾人的交談聲,仰頭靠在門框上。
這樣便好了。
那等純澈善良的人,不該那般凄慘絕望地死去。
她也不知當初為何求陌上救下他。
許是他和哥哥之間的關系,又或是他為扶月樓四處奔走的恩情。
總歸,人情已還。
沈泠回身關上包廂門。
便讓他們,好生叙叙舊吧。
扶月樓外
清風折葉,日漸西垂。
林笙和沈書恭敬地立在馬車兩側,對着走出來的沈泠行禮:
“小姐。”
“先回沈府。”
沈泠拂開林笙伸過來扶她的手,擡步踏上馬車:“哥哥他還要再多待些時候。”
瑩潤的指節挑起馬車側簾,沈泠擡眸瞧了眼三樓中央的包廂,又看了看面前一臉兇相的沈書,忽地輕歎:
“沈書,你便在門前等哥哥。”
“記得躲着點,别吓到我的客人。”
沈書垂首應道:“是,小姐。”
說罷,沈書就飛身而起,隐在扶月樓前的樹上。
沈泠把車簾放下,吩咐車夫駕車回府。
車行辘辘。
朱雀大街上,沈府的馬車匆匆駛去,正好經過一處生意頗好的茶樓。
茶樓頂層的圍欄前,一個紅衣少年倚在上面。
他的手指勾着酒壺的把手晃悠,姿态散漫,眼睛往底下不時地輕瞥。
遲錦聞将酒壺舉起,仰頭飲酒。
像是想到了什麼煩擾的事,好看的鳳眸往下垂着,眼尾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