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樹影,皎月入戶來。
屋内燈火盡滅,月光從窗棂斜斜透進來,落在内間的雕花楠木榻上。
卧榻之上,沈泠安靜地仰躺着,冷白的小臉染着酡紅,眉心微蹙,嘴裡不知嘟囔着什麼。
忽地,緊閉着的窗戶被人打開。
遲錦聞從外面翻進來,穩穩落在沈泠的榻前。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生了裂紋的小藥瓶,倒出枚小藥丸在手心,輕聲笑道:
“清桂釀後勁大,若是不吃醒酒藥,怕是明日起來要頭疼了。”
遲錦聞伸手扣住沈泠的下巴,稍稍用力,便将藥丸送進了沈泠的嘴裡。
“唔……好吃的?”
沈泠嘴裡突然有了東西,下意識嘤咛一聲,将藥丸囫囵着咽了下去。
甜的。
好吃。
遲錦聞知道沈泠不喜歡苦藥,便在藥丸裡加了蜂蜜和甘草,中和藥丸的苦味。
沈泠囫囵吞掉,就隻嘗到了一點甜味,潛意識裡還認為是什麼糖果,蹙着的眉心也舒展開來。
她砸吧了下嘴,頗為好心情地翻了個身,将整個腦袋都壓在被褥上,半個手臂懶洋洋垂在榻邊。
“好吃。”
沈泠在被褥裡拱了拱,随即又陷入沉眠。
清桂釀後勁大,對沈泠這樣的初飲酒之人,更是一杯即醉,喝時飄飄欲仙,第二日酒醒便會頭疼欲裂,接連幾日都不得安眠。
遲錦聞給沈泠吃的那醒酒藥裡加了些安眠的藥草,能讓沈泠沉眠一夜。
待她明日醒了,就不會頭疼了。
“阿泠……”
遲錦聞微微俯下身,修長的指節撫上沈泠的側臉,眸光幽深:“你喜歡他是嗎?”
所以,她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并不是因為尚未開竅。
是因為她早就心有所屬。
她不想回應他。
就為了一個滿門被滅的喪家之犬。
“怎麼就喜歡上他了呢?”
遲錦聞輕歎一聲,蹲下身來,将沈泠垂在榻側的手舉起,輕輕覆在自己的臉上:“阿泠,别喜歡他,回頭看看我可好?”
他微阖着眸,偏頭輕蹭着沈泠的手,聲音裡似是帶了些委屈:
“你為何就不肯回頭瞧我一眼。”
“若是我把王秋朝殺了,你是不是就能看見我了?”
遲錦聞面對着沈泠,整個人掩在暗處,分明唇角還勾着,漆黑的雙眸中卻氤氲着殺意,手上也不自覺用力了些。
“唔——”
沈泠的手被遲錦聞攥疼了,下意識地将眼睛睜開一點縫隙。
明晃晃的一身紅衣,還有熟悉的清桂香氣。
沈泠迷迷糊糊地笑了下,伸手撫上他的側臉,低聲喃喃:“遲錦聞……”
“阿泠?”
遲錦聞愣了一瞬,大喜過望,将腦子裡的陰暗心思全都甩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附耳下去,想聽清楚沈泠在說什麼。
“遲錦聞。”
沈泠眯着眼瞧他,瑩潤的手掌在他側臉上遊移,然後忽地給了他一巴掌:“登徒子!!”
遲錦聞就是個登徒子。
整日都跟着周宴那個浪蕩公子混在一起,學些花言巧語哄姑娘。
他絕對不止拿那些話撩撥過她一人。
就他平時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散漫樣子,保不準在外面撩撥過多少姑娘。
“登徒子……”
沈泠将手收回來,整個人縮在被子裡,背對着遲錦聞,聲音漸漸變低:“遲錦聞就是個登徒子……”
沈泠的呼吸漸漸平穩下去,整個卧房内一片寂靜。
遲錦聞還愣愣地蹲在榻邊,臉上頂着一個微紅的巴掌印。
他伸手撫上方才被沈泠打過的地方,緩緩摩挲。
不疼,熱熱的。
沈泠打他時用的力道不大,他皮糙肉厚,一點感覺都沒有。
遲錦聞垂着頭,低低笑着,耳根和眼尾也泛上紅意,瞧着頗為靡豔詭谲。
不對,還是感覺到一些東西的。
軟軟的掌心,微涼的指尖。
還有巴掌扇過來時,衣袖鼓動間傳來的淡淡香氣。
喜歡。
阿泠幹什麼他都喜歡。
遲錦聞擡眸看着沈泠熟睡的背影,俯身在她發間落下一個輕吻。
所以,他是不會讓她喜歡上旁人的。
阿泠,隻能是他的。
-
翌日。
沈泠自榻上悠悠轉醒,有些迷茫地打量了下四周。
這是……落泠苑?
她昨夜不是在跟爹娘和哥哥一起用膳嗎,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
“小姐?”
林笙端着洗漱用的銅盆進來,見着沈泠醒了,趕忙走到她身旁:“小姐你醒了?昨夜您醉酒睡在院子裡了,現在身上可有不适?頭痛不痛?可要奴去熬些醒酒湯來……”
沈泠擺了擺手:“不必。”
她想起來了。
昨夜哥哥回來,大家都很高興,她瞧見桌上擺着的酒,腦子一抽就喝了好幾杯。
約莫着就是那個時候喝醉了,然後迷迷糊糊跑回了院裡來。
但是……
為何她宿醉一晚,現在不僅不頭痛,反而還神清氣爽,像是睡了一場極沉極舒服的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