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肩膀繃緊:“納西爾前輩?”他驚訝地看着這位臉上有疤、初等祭司打扮的男人,他見過他,在帕笛成人禮那天。他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早不晚,偏偏在這時候出現。
“我還以為你早把我忘幹忘淨了呢!”前輩吊起眼角,瞥了眼遠處被攙扶進門的帕笛,“幾分鐘不見,你小子就學會尾随了。”
意識到自己犯下錯誤,江奕耷着眼皮,不敢直視對方。“對不起,他是我……”他支支吾吾道,“是舍杜的哥哥,我擔心他,所以才……”
“哈比比,來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一切都聽您的。”
“那你現在算什麼?”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納西爾默然谛視他的臉,而後慢慢松手:“我之所以沒去找你,一是礙于身份限制,二是相信你在他們家會很安分。”
“謝謝您的信任。”江奕雙手合十,“不過前輩,您知道奧沙利文先生在哪兒嗎?如果知道請告訴我,再告訴我我該做什麼。告訴我吧,前輩,告訴我我會更安分。”
“阿秋的事不勞你費心,哈比比,我需要知道,近期妮泰默和霍魯傑有沒有什麼安排?最好是關于你的。”
“安排?有吧,霍魯傑想今年讓我和帕笛到神廟收取五分之一的谷物,在妮泰默換下糧倉上的玉米木乃伊後。目前我知道的隻有這些。”
納西爾眉頭深鎖,目光低垂,最後揚唇一笑。“這樣啊,”他拍拍毛驢的腦袋說,“沒事,你們照做就行。”
江奕:“哦。”
“安拉保佑,我該走了,你可以在這兒等你哥哥出來,但記住,别再尾随,除非你心裡承認他是罪犯,或你是。”
“謹遵前輩教誨。”
沒多久,目标再次現身,江奕牽着驢子走過去。“誰讓你來的?”帕笛問,眼神和語氣無不盛氣淩人。
江奕被這種罕見的、仿佛軍政領袖身上才有的氣勢震懾到:“我、我也想見外祖父。”
“他不想見你。愣着幹什麼,還不跟我回家?”
毫無疑問,這家夥确實被阿佩普附身了。
後來江奕結合親身經曆發明了一個成語——金辇陪驢,比喻在同一個家庭,待遇卻天差地别的現象,或雙方關系親近但命運懸殊。
中途帕笛提出要下來走走,江奕也不忍心再讓毛驢受累。他們走進溫和的、令人惬意的陽光中,沿着波光粼粼的尼羅河散步。
瞭望風景時,帕笛像完全變了個人,神情帶着淡淡的悲憫,既眷戀又充滿好奇,恍若一位預見他們未來的先知。這一路上,他什麼也沒說,卻已經表達了他想表達的全部。
“女神雷奈努泰特無所不在。
“萬物豐收,五谷豐登。
“谷倉自不會匮乏。
“富足與歡樂永遠伴随我們。”
妮泰默取下舊玉米木乃伊,将今年的新玉米木乃伊懸挂于糧倉之上,意在求神保佑豐收與家裡的孩子免受傷害。舊物燒毀,惡魔遠離。她寵愛的兩個兒子帶一仆從在清晨到達神廟。
“點好五分之一的量。”帕笛對祭司們說。
然而,江奕發覺不對勁,這些祭司并沒有按他說的來,隻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更多人從谷倉鑽出來,将他們包圍,他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帕笛顯然也才反應過來,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跑。他們跑進神廟,跑向神明,渴望換來神之庇護。他們已然不指望帶回糧食了,但求保住性命,在午飯前平安到家。“我們會死嗎?”江奕問。
他氣喘籲籲,卻不感到害怕,因為這是納西爾前輩交代過的事,他相信他,相信死亡的選擇。
但是和自己相反,帕笛吓得直冒汗,江奕猜他正在哭。“我不知道,我不想死,他會傷心。”
他是誰?
不等追問,他們在阿蒙神殿前被逮住,緊跟着,棍棒落在帕笛的後背和舍杜的小腿上。
很疼,是江奕從未體會過的疼痛,起初有帕笛用身體護着他,可他們要的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命。他感覺舍杜的血液卷着骨頭碎片在身體中胡亂地流動,氣管被堵塞,發不出來聲音。
卡莉莎前輩沒吓唬他,進來是要吃苦的。
迷迷糊糊中,舍杜出現,他問江奕,為什麼這些人要置他們于死地?他們孝順父母、對阿蒙神心虔志誠,就因為他們吃得好喝得好,是大祭司的後代,就要淪為法老和神職者之間矛盾的祭品嗎?
江奕最後看到的,是納西爾前輩——他高舉燧石刀,給予舍杜緻命一擊。
就這樣,舍杜死了。
但江奕還活着。
“你們把大的撂儲藏室去,這小的待會兒我自己處理。”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卻能感應到納西爾在說話,“怕什麼,憑着阿蒙王冠上的長羽毛起誓,有盟約在,那老東西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随後帕笛被拖走,下令的祭司将舍杜扶進懷中。“能聽見我說話嗎哈比比?”納西爾問。
“不能,前輩。”江奕回答,“您下手真狠,前輩。”
“我可憐的小叛逆,曆史上他們今天必須死。我不告訴你,是怕你會忍不住告訴阿秋的夥伴。”
“奧沙利文先生的夥伴?您是說……”
“是的,我忘了他的名字,記得你挺愛看他的書。”
“斯圖爾特,是斯圖爾特先生!他在哪兒?”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七天他都會在儲藏室。”
江奕如遭雷擊。“……帕笛?他是帕笛?我們把他害死了?可是,我和他還沒說過幾句話,他就死了?天啊,我還讓他為我擋傷。”他感覺他的心都碎了,“您在诓我,是嗎?他怎麼可能會來?密室閘門二十四年開啟一次,他……”
“他在胡夫金字塔守了二十四年。”納西爾道出答案。
“所以,大祭司就是奧沙利文先生?”江奕一下子明白過來,“斯圖爾特先生通過密室來到這裡,足以證明他不怕死,而他卻在見到對方後不想死掉,因為他怕他知道後會傷心。可他還是死了,奧沙利文先生也還是會傷心。”
納西爾微笑着低聲說:“他沒死,哈比比。你和阿秋這麼愛他,我哪裡舍得讓他死掉呢?他和你一樣,還留在帕笛的身體裡,葬禮後會通往下一個四維空間。”
“真的嗎?……那太好了。”江奕重新打起精神,“謝謝,我能再和他說說話嗎?以舍杜名義。”
“不能。”前輩直截了當,“我來就是要跟你說這個,耶爾,在他的認知裡你已經死了。不要驚擾他,是對他們和你最大的保護。七天後,阿秋會派人把你們接走并下葬,期間你隻需要做一件事——保持沉默。”
沉默是江奕最擅長的事情。
沉默是江奕最不擅長的事情。
“好,”他承諾,“我一個字也不會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