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楊過頓時沉默不語，李尋歡深深地看着他，好像從這男孩子的臉上，看出了他内心奔放激烈、如同江海一般奔湧的情感，和他身上始終萦繞、揮之不去的一股黯然。

李尋歡對人性的洞察十分敏銳，絲毫無愧于他藝術家的身份，楊過身上的至情至性，正是他願意教他木雕的原因之一。

他又看向郭芙，郭芙的大眼睛，正直直地看着楊過，那雙不解世事的天真雙眼中，竟也透着一股難言的哀傷。

李尋歡不禁在心中又一次暗暗感慨，這兩個孩子，倒真是相配，都是同樣的性烈如火，楊過之細膩敏感，正需要郭芙這樣的豪放天真在一旁作陪，否則要不就是無趣至極，要不就是玉石俱焚。

郭芙心裡此刻想的卻是，楊過一定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和楊叔叔……對啦，肯定是這樣，要不然怎麼李叔叔一說，楊過就郁悶起來了呢？

想到這裡，她不禁對楊過大起同情之心，同時對李尋歡也不滿起來。

真是的，李叔叔是沒事幹了嗎？幹嘛要提楊過的傷心事，你看，他要是哭了可怎麼辦？

哎呀……說到這個，我還沒見過他很厲害地哭呢……

有點心動想看是怎麼回事？

郭芙趕快收回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毫不客氣地瞪了李尋歡一眼，怪不得林阿姨不要你，我看你配不上林阿姨！這麼不會說話！

李尋歡失笑，他從郭芙的眼神裡，看出來這孩子對他的過去一定已經有所了解了，他畢竟是一顆七竅玲珑之心，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蓉兒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訴你們了？”

既然他自己說了出來，郭芙也就不再擔心刺傷他或是怎樣，索性大大方方地回答：“是啊，我媽媽都告訴我了，我也告訴楊過了，他可為你們傷心了，你還這樣說他，你看他現在更難受了。”就是要直接為楊過做主，怎麼樣？我不護着他，他這麼可憐，誰護着他？

今天也是大女主郭小芙呢！

郭芙的話語雖直，情卻純出自天然，李尋歡為這對小兒女的情态所感，莞爾道：“你說得對，那李叔叔向你們道歉，好不好？”

“我不用啦！”郭芙豪氣地一揮手，表示這麼小小的問題，她完全不放在心上，“這個道歉給楊過就行，我不和他搶！”再次表示，楊過才是你要道歉的對象哦！

李尋歡笑道：“那好，這個歉意就由楊過接收——怎麼樣？”

楊過貌似不耐煩地看了一眼郭芙：“就你事情多，我又沒怎麼樣。”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楊過的耳朵尖已經紅通通的了。

這種程度的攻擊對郭芙而言比蚊子叮大不了多少，她左耳進右耳出：“我怎麼能看着你傷心呢？”她認真地說。

“誰傷心了！”楊過低吼，他真想搖一搖這丫頭的腦袋，把她腦袋裡的水都搖出來。

郭芙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滿臉狡黠：“我就要管，你就是傷心了！”說着朝楊過做了個鬼臉，她又不傻，怎麼不知道楊過其實并沒有生氣，而是害羞了。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李尋歡還坐在旁邊，一直含笑看着他們倆，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兩人對視一眼，想找點什麼話題轉換一下李尋歡的注意力。

然後郭芙就立刻找到了最好的話題。

“李叔叔，你為什麼要出國，還不告訴林阿姨，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啊？最後還讓她嫁給龍嘯雲伯伯……你到底怎麼想的？”郭芙一擊即中，選擇了一個“最好”的話題。

真是個聊天小鬼才。

楊過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讓你找話題，沒說讓你找把天聊死的話題啊。

李尋歡一怔，多年來這件事藏在他的心底，親朋好友沒有人敢當着他的面問這件事，隻因為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是他心頭的痛。

沒想到今天，一個小女孩的無心之語，卻正中靶心地問到了李尋歡面前，李尋歡卻隻能黯然回答：“是……我對不起詩音。”

“我知道你對不起她。”郭芙立刻回答，順溜得好像自己上句接下句，“可是為什麼呢？”這孩子大有刨根問底的精神。

楊過覺得這麼窺探别人的隐私實在有點問題，大聲咳嗽了兩聲提醒郭芙：“咳咳！”

郭芙聽出來了他的意思，隻能裝作沒聽見：話都說出來了，你咳嗽有什麼用啊！

李尋歡沉吟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思索如何措辭，楊過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他沒有想到，李尋歡竟然真的願意将自己的隐私之事，講給兩個比他小這麼多歲的人聽。

李尋歡看出了楊過的震驚，笑了笑：“沒什麼，這些事情，我埋在心底裡也好多年了，今天說出來，也算是一澆心中塊壘。”

郭芙不明白什麼意思，拉了拉楊過的衣角，楊過低聲給她解釋了，李尋歡滿是興味地笑了笑：“怎麼，這一點上，你可不像你媽媽了，當年無論什麼典故成語，蓉兒可是一聽就懂。”

比不上自己的媽，郭芙可一點都不覺得丢人，毫無愧色地等着聽李尋歡講故事。

李尋歡拿這個被家人寵壞了的大小姐絲毫沒轍，他先問郭芙：“你第一次見詩音，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