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鶴發白膚、身量矮小,聲音卻極其洪亮,她朗聲,“這幾日省府鬧得沸沸揚揚,小老太潛心治病,昨夜才聽說竹芒學堂的慘案。今日在這公堂之上,我自是要揪出那兇惡之徒,以慰死者家屬之心,方能出了這口氣。”
桂鑲玉臉上帶着僵硬的假笑,心下卻打鼓,這老太太是真的知道兇手乃何人也,還是就是單純來拆台的?
她的猶豫使得一旁曲詠枝開口詢問到,“秋老醫師請講,是要敲鼓狀告何人?”
“竹芒學堂殺害三位少女的兇手,正是那喪心病狂、眼瞎心盲的烏上蘭!”
此話一出,底下衆人紛紛交頭接耳。
秋老在省府可謂德高望重,她此時的親口指認,令圍觀者皆虛了起來,甚至有些直接原地倒戈,開始懷疑烏學女的清白。
正中下懷的桂知府左眼周圍的皮肉不受控制收縮,她方才過于緊張,事情發展的一帆風順,可她心下不安感卻越來越重,心不由自主在胸膛間跳的厲害。
曲詠枝本不想越俎代庖,可等了半天也不見知府大人示下,她隻能繼續開口,“秋老醫師此言可有憑證?”
“自是有的,大人請掌眼一看。”秋老掏出懷中手帕,裡面包裹着三根中指長的細細銀針,尖頭都凝固着黑紅色血迹。
楊琉金接過,遞交上方,與府尹大人一同仔細查看。單單是目測,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此乃兇徒烏上蘭殺人鐵證。”秋老義正言辭,中氣十足。
“細細說來與本府聽。”成功來的太過容易,桂知府調整好心态聽故事。
“不瞞大人,小老太曾經收過烏上蘭為徒。”烏上蘭自幼家中貧寒,偶爾需要看病抓藥,便隻能以工抵債。松仁醫館本就有吸收無償醫護的義舉,省府衆人皆知,連王齊戌年少時也在松仁醫館做過幾日小藥童換取家母藥費,故此才對醫館内熟門熟路。久而久之,秋老就會在看病之餘,教給諸童一些日常醫術,無意間發現了烏上蘭驚人的醫學天賦。彼時烏學女才七八歲有餘,單是藥方過一遍耳朵,她便能記得分毫不差,時隔多年不忘。短短數載,烏上蘭便将藥理知識融會貫通,随手可開取藥方,對症下藥,有如神助,秋老便将烏學女視為自己醫館唯一的傳人。
烏上蘭去學堂一事也是她搭上人情,請省府出面,免收學費送其進入學堂。
師徒二人本早已定好,烏上蘭學滿四年後,即使成功考上挂牌才女,也依舊會回到醫館繼承館主醫師之位。
誰能料到,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醫毒不分家,烏學女醫學造詣如此之高超,自然食堂中毒過敏一事必是謊言。她在醫館行醫學術多年,自然閉着眼睛也可以在醫館内随意穿梭,從旁人不知曉的側門悄悄離去,上山行兇。一切不在場證明都無法作數,此時被說破,烏上蘭也不再僞裝,俯身一拜,“禀告大人,學女烏上蘭認罪。”
衆人再次嘩然。
恍惚中,人群中的展良還被踩了一腳,她都沒注意。
烏上蘭撩起耳後長發,脖頸穴位赫然是紮出來的血眼。
“隻要在翳風穴,完骨穴兩處強壓施針,我自可以恢複視力兩個時辰。大人推斷得沒錯,我确實是故意晚起,吃下使自己過敏的食物,為了确保可以被及時送下山,我還特意在指甲縫隙内夾雜了毒粉,加重了病情。我自小在醫館長大,熟悉每一個出口,上山的道路也是摸黑閉上眼都能走的順,所以趁着看護我的藥童睡熟後,我便強行下針為自己恢複了視力,重新返還山上,殺了她們三人。”
竹芒學堂的諸人從未料到這平日不聲不響的盲女竟然會如此心狠手辣,歹毒無情。
外面本就下着淅淅瀝瀝小雨,陰風一吹,所有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展良舉着雨傘,身側的人紛紛向她靠攏,她也縮起肩膀,與周圍的人一同擠着取暖。
“我的本意,隻是為了報複錢飛羽一人,她仗着家世殷實,欺我辱我,甚至強迫我與她歡好。我不願意順從,她便命人摁住我的手腳,扒光我的衣裙…………”烏上蘭訴說着錢飛羽的惡行,哽咽到喉。其實錢飛羽三位室友曾經單獨隐晦的向楊琉金提到過此禽獸之事,楊琉金也的确将事情如實禀告給二位大人,但出于對二位少女的雙向保護,幾人都未曾在堂前提起此不堪之事。
聽聞此事的所有人,無論認識不認識錢飛羽的,臉色都寒霜一般難看的厲害。
若說出去亵玩柳巷花男子還勉強算得上風流的話,逼迫□□同性同學,就是大大的變态了。
“那一日傍晚,錢飛羽再次将我逼進假山後面,将手插入進去,她一邊淫辱我,一邊在我耳邊說些奇怪的話,還威脅我,說她掌握了我偷盜的證據,若我敢講她所做的事告訴學堂堂主們便将我趕出學堂。”
烏上蘭破罐破摔,繼續道,“她離開之時故意撕毀我的裙子,令我出醜。我沒有辦法,隻能蹲在假山内等待天徹底黑下來,也是因此,才偶然聽到文一川堂主與其堂妹文慶的對話,得知文堂主生日就在後兩日。”
“再然後,大人們都知曉了,錢飛羽命我夜半去練書場陪她聚衆賭博,我不請願,喂了自己毒藥企圖蒙混過去。可這始終都是權宜之計,若是不解決掉錢飛羽,我在學堂内永遠都沒有安甯之日。當時躺在病床上哭着凝望醫館的天花闆,我不想這輩子都活在如此屈辱之下,便定了決心要殺她報仇。隻是沒想到,深更半夜練書場竟然還有其她旁的人。”
冷風吹過,展良一個哆嗦,肩膀頭濕了一大塊,她聽得入迷,完全沒發現自己左側貼附的少女竟然趴在她肩上哭泣。雖然着實冒昧了一些,但也算是有情可原。展良自己也感歎,時運命也,烏學女絕不是一個壞人,她是受害者,隻是一念之差沖動太過而已。
見對方哭得來勁,展良隻能輕輕拍拍少女的肩膀,以作安慰。
她也想哭。
烏上蘭的匕首直直捅進錢飛羽的身體内,她捂住錢飛羽想要尖叫出聲的嘴,面無表情地等待對方的雙眼逐漸失神。錢飛羽貼在她懷中,軟倒下去,這輩子都無法料到随意任由自己欺壓的小白兔竟然能夠暴起傷人命。她的輕視換來如今損命的下場。
烏上蘭心事已了本想離去,隻是……
左側傳來一聲微乎其微的聲響。
“我也不認識她們,但她們身着學堂衣衫,又已經撞見我行兇,将我的臉和匕首瞧了個一清二楚。”殺意彌漫心頭的烏上蘭從未如此平靜過,她蹲身取回屍體上的匕首,在錢飛羽的華麗衣裙上擦拭一番,然後緩步朝内側走去。
“我不是故意的。”烏上蘭眼淚決堤,悔恨地捂住臉跪倒在地,“我怎麼樣都無法換回自己的錯誤,再也回不了頭了。”
案台上方端坐的桂曲兩位大人鼻尖發酸,本是悔恨收徒的秋老為之動容,一旁站立的衙吏楊琉金王知行王齊戌等無不留下眼淚。
下面圍觀的學女才女們也都潸然淚下,展良更是被身旁的女孩子雙雙摟住哭泣,自己也眼眶濕潤起來。
正沉浸在此悲傷時刻,省府外傳來一聲巨響。
楊琉金大喊:“大人小心!!”向着桂鑲玉撲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