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淑病了,展良在家照顧他一天。
老天也病了,暴雨下了一天兩夜,山體滑坡,地勢低的人家淹去一半,甚至邊緣處還造成了塌陷。省府衙役有一個算一個都去幫忙救人搬東西,學堂行兇案因此延後,但是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結果。
望安州,錢知州府上。
錦繡被裡面歪坐着的女子抱着絲綢軟香枕抽泣,錢知州将窗戶縫壓實,望着被人灰溜溜罵回來的幼妹,心中感慨萬千。
錢茗本人一無伴侶,二無女嗣,母親已然離世,牽挂的無非就是這個胞妹和妹妹的嫡親骨血。
“當心把眼睛哭瞎,你還年輕,還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哪裡有你這麼說話的嘛,除了羽兒我誰都不要,殺害我女的兇手一天找不到,我的氣就一天不順下來。桂鑲玉就是一個屍位素餐、吃幹飯的廢物。”錢母毆打懷中的枕頭出氣。
錢茗接過嬷嬷遞來的冰帕子,溫柔扶住妹妹的頭,輕輕擦拭紅腫的眼周降溫除腫。
“桂鑲玉若不是廢物,我根本不會留她活到現在,既然你連她也一并恨上了,”錢茗扭頭朝房内兩個心腹吩咐,“速去省府取來桂鑲玉的項上人頭,祭奠我侄女飛羽。”
錢母驚訝出聲,偏偏屋内之人認真領命,轉身消失。
“姐姐,你是打趣逗弄我的對吧?”氣氛不太對,錢母心中打鼓,若真要說怪罪,自然也不能随意殺人,何況桂知府還是三皇女的親姑姑。
将手中的冰帕子換成護膚的軟膏,散點在妹妹眼尾處,揉化開,錢知州語氣如常,“桂鑲玉早晚壞我大事,此番除去她也隻是順勢而為,無需擾懷。”
此話一出,錢母連喪女之悲都忘記一瞬,隻是瞠目結舌地望着姐姐,好似她這麼多年第一次認識對方。
松仁醫館後院不起眼的浣洗房内,烏上蘭包着頭巾,圍着圍裙,獨自打掃着地上的狼藉。外面狂風驟雨,烏雲漆黑,白日可比暗夜,烏上蘭轉身不小心打翻了角落歸置的牌匾。
木牌在凹凸不平的磚地上發出脆響,烏學女擦拭頭上的灰塵,發出短歎,作勢要去撿起歸位。卻發現有道黑影立在門口。她驚吓有餘,一步踏空崴了腳。
王賢将燭燈放置一旁,蹲身将她扶起。
女男授受不親,烏上蘭不敢被他碰到,壞了名聲,自己掙紮着單腳蹦起來,“謝了,不必。”
被避如蛇蠍,王賢也不惱怒,隻道,“他所料确鑿,你果然是目可視人的。”
今日松仁醫館的大多數人都在外面救人幫忙,隻留下幾個年紀尚小的小藥童負責照顧剩下躺着的病患。烏上蘭知道人手短缺,便直接自告奮勇地來幫忙收拾衛生。
被抓個正着,烏學女便也不再隐瞞,“随着年紀的增長,眼疾确實在逐漸康複。”
至于恢複一成還是恢複九成,她避而不談。
“公子來醫館是求醫還是抓藥?”
王賢見她油鹽不進,隻能笑笑,“我是替友人問一句話的,他問,你的眼睛為何可治,卻忽略不治?”
烏上蘭,“與烏某而言,天色黑與不黑是一樣的,眼睛治與不治也是一樣的。”
聽懂其背後之意的王賢瞳孔放大,繼而沉默。
梅花小院。
廊下的王忠接過兄長披風,上面已然淋的透濕,王賢面帶哀色,跨入内室将醫館種種皆告知于卧床不起的展二。
“她不想活了。”展淑臉頰燙紅,說出的聲調都是浮的,“是她自己的選擇。”
“可需要我們兄弟二人做些什麼?”
“順勢即可。”展淑燒得厲害,全身骨頭縫隙都在叫嚣着疼痛,“展良呢?”
王忠答,“良姐姐在竈台旁偷吃牛肉餅。”
展淑咳嗽停不下來,“讓她分我半個,此案不能再拖延,明日無論如何,都要開堂。”
王賢被他傳染,也咳嗽一聲,“但是你的身體…為何如此勉強自己呢?小淑。”
“變數…咳咳,太多了,又不能全部殺盡。”展淑喝下王忠遞來的熱茶,他揮揮手讓王家兄弟離去。
次日,陰雨連綿,巳時一刻,學女烏上蘭跪在下手邊。
桂知府正當盛年,卻因連續幾日缺覺,身體困乏,端坐在堂上,其餘人等還未怎樣,她倒是先歎了口長氣,“開始吧。”
曲寺正仰頭示意,“帶證人上堂。”
省府衙外傳來鼓聲,“且慢,小老太有狀要告。”
舉着傘看熱鬧的展良趕忙退至一邊,讓身後這位走上近前去。她初來乍到省府,又被禁足些時日,不知此人是何方來曆,但聽旁人竊竊私語,隻聽到秋老二字。
秋老,又是何人?
“松仁醫館館主醫師秋明之,拜見知府大人,寺正大人。”
秋老的聲明,省府内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秋老的銀針,省府内外,也是提起來就半身發麻。
桂知府從小被紮過的記憶攢起來有一個籮筐高,她見到老太太就隻能堆起假笑,将自己裝的陽光明朗,和藹可愛。“秋老,您老人家怎麼來了,快快,快給秋老搬個座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