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宗祀,白塔前院。
入口處的小婉從井裡打出一桶水,潑在地上,滿是塵污的水珠濺到鞋面上,繡着的小仙鶴瞬間黑掉半邊翅膀。
宮女小婉手中拎着掃帚,擡頭望去,訝然挑眉,“聖上,您怎麼在這裡?”
接着緊跟了一句,“聖上,您不應該在這裡。”
“等等,你好歹讓朕說句話再走。”眼看着要被攆出去,展良老鷹捉小雞般躲過,敏捷地從小婉手臂之下跑開。
縱使武功高超也不能真的對頂頭上司趕盡殺絕,小婉隻能由着對方跑進去。
“布谷布谷。”展良一路小跑,跑過祖宗牌位祭奠處,來到後院喊出暗号。
樹上滿是新發的嫩芽,一個上半身赤裸,腰腹間纏着繃帶的男子在樹幹中間窩着,聽到暗号,他從書中擡起頭,“你來得倒是真快。”
展良擡頭望着對方書中夾雜着的蝴蝶翅膀書簽,忍不住心中一抖,“朕醒悟的還是不夠快。求你收手吧,阿弟。”
豔鬼展淑從樹上一躍而下,他的兩隻腳腕各鎖着核桃粗的精鋼鐵鍊,使得他隻能堪堪落在展良十米距離之外。被囚禁的鬼不甘心地問:“憑什麼?”
大理寺卿楊琉金策馬一路奔馳到鈴沐州石米縣,與其同行的還有新晉大理寺寺正文頌之。
石米縣雖然總體面積不算大,但土地極為肥沃,曆任知縣循規蹈矩、治理得當,形成今日富碩的局面。知縣孫衣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已經親自掃榻迎接二位大人。
乍一見面,楊琉金頗覺對方眼熟,知縣孫衣立刻笑出八顆牙齒,自我介紹,“楊大人,當年在竹芒學堂,我與學姐可是有同床共枕之緣啊,下官曾是錢飛羽的室友。”
楊琉金想了起來,這是給她灌湯婆子那個小學女,沒想到時光匆匆,女子已然成為一縣之令。頗為有出息。
“既然是熟人,那事情就好辦許多。”楊琉金攜手與孫衣一同進入縣衙,“我們二人此次前來是為了一樁案子,涉及到宮中秘聞,想必你也應該有所知。”
孫衣擺頭,“下官不敢。”
楊琉金呵呵笑,“行了别裝了,當年宿舍幾人就屬你最八卦。”
孫衣被戳破立刻不好意思笑出聲,“嘿嘿學姐,不瞞您說,李随去在戶部當值早就跟我囑咐過了,學姐一路辛苦,我提前将人帶過來交予學姐審問。”
文頌之在背後哦一聲,繼殿試狀元女朱涵後,她又領教到了竹芒學堂學女的厲害之處。
“你姓馬?”
馬嬷嬷也是宮中老人,見過不少世面,即使得知面前的大理寺卿專門為她而來,她也不疾不徐按照宮中的禮儀規矩參拜。“老奴姓馬,名盟,參加大理寺卿楊大人。”
楊琉金從下至上打量着,繞着馬嬷嬷走了一圈半,察覺到老太後背大腿肌肉緊繃,“既然都是宮裡的人,也不必繞彎子,你應該早就猜到本官為何而來,你不開口,也會有其她人說于本官聽。花綿綿的一切,終将不是秘密。”
話說的如此直白,馬嬷嬷确實也知道自己攔不住,思索再三還是開口,“楊大人,可否摒棄旁人,單獨留你我二人說話。”
文頌之下意識皺眉,楊琉金一擡下巴示意她與孫衣知縣出去等待。
待屋内隻有她二人後,馬嬷嬷才放松下來,開口訴說她與宮女花綿綿的初次見面,短短一刻鐘時間,楊琉金越聽越不對勁。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花綿綿兩年前壓根不是走投無路才被你買進宮内的,她是主動投進來,而且連賣身的另一半銀子都沒有取要。”
馬嬷嬷點頭,“是,當時老奴也覺得十分奇怪,特地将人留在身邊觀察了幾個月。”
“沒有異常?”
“完全沒有,這孩子手腳麻利,很能吃苦,人天真可愛大大咧咧,沒什麼壞心眼。”馬嬷嬷不是傻子,她能從宮中全身而退、拿着足夠的封賞回到家鄉頤養天年就證明她識人有一手。所以她那個時候半信半疑地安排花綿綿進入鸾金殿内侍奉,也是确保了對方即使有鬼,也無法造成太大的傷害。
楊大人是外臣,沒怎麼接觸過這個花宮女,很難概括她是什麼性格,内心在思考,“你是何時出宮的?”
“老奴半年前領了牌子出宮,年紀一大,腰背受不住。”
這個時間過于敏感,楊琉金不得不多想,“那便是說,在展良入宮并選擇花綿綿作為貼身侍女的那個檔口,你恰巧離職,回到石米縣你的家鄉。太過于巧合了吧。”
馬嬷嬷依舊穩穩當當,“大人您若是這般想,老奴也沒辦法。”
老太太油鹽不進,楊琉金也不惱。
她匆匆瞥一眼門外,迅速靠近馬嬷嬷耳語道,“我知道他是男子。”
馬嬷嬷瞳孔瞬間放大,繼而為了不洩露神态,立刻躬身低頭,“老奴聽不懂楊大人您在說什麼。”
詐人得逞的楊琉金臉上堆起笑容。
掩蓋住心中雀躍,退開兩步,“王子的屍首由鴻胪寺卿林盛出面,直接交還給北境使團,本官見不到也無法确認。但是花綿綿的屍首大理寺有一具,另一位鴻胪寺林大人後院冰庫内也有一具,我相信隻要有心查驗,再多幾具也無妨。若你是本官,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
“區區一個小宮女,哪裡值得這麼費盡心思?”楊琉金背手,“我乃平民出身,母父無力、底下還有兩個身體柔弱的妹妹,所以家貧之時一分錢掰成兩瓣花,腦中早養成了以金銀換算賬目的習慣。單說兩張雕工精細的人皮面具足以買下石米縣的一棟三進三出帶馬廄的宅院,馬嬷嬷覺得你和花綿綿兩個人的命值不值當這些銀子?”
馬嬷嬷低垂着眼皮,但楊琉金知道她已經聽進去了。
她換一種語調繼續,“花綿綿真正的屍首至今未曾出現,令人迷惑,這幾夜思來想去,本官排除萬難隻能想出兩種理由。要麼花綿綿是個男兒身,一直以宮女近侍的身份潛伏在聖人身邊伺機而動,所以她身死後必須找人替代盜取屍身,否則會露馬腳;要麼就是花綿綿她壓根沒死,改頭換面時至此刻依舊在宮中盤繞,想在某時某刻突然一刀奪取聖人性命、置聖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