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拇指按着其中一顆珠子,沉聲開口。
“天氣不好,後山有野獸出沒。回自己房間待着吧,沒事不要出來。”
遲郁聳了聳肩,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
蔣勝宇寄過來的東西一半是他的日常衣物,中間夾了一把電.擊槍,外形是手電筒的模樣,對任何生物都有瞬發壓制作用。
旁邊是一個小型紅外接收器,車鑰匙大小,隻能提醒,做不到檢測具體動向。
箱子最底下是登山索、登山靴、緊身作戰服、防彈衣、防彈護頸、防彈内褲。
遲郁:“……”
将箱子踢進床下,遲郁抱臂看向窗外。
雨水沖刷着窗玻璃,蜿蜒成黑色的河。
他的房間在南邊一隅,窗戶正對着湖面上的亭台橋梁,此刻隻能看見連廊燈照出來的模糊色塊。
遲郁擡手推開窗。
雨聲和雷聲瞬間被放大數倍,連綿的鞭炮般,在形如漏鬥的山坳中回響。
遠處的雲層中,紫金色的閃電自某個點處,像是自有生命的脈絡般蜿蜒蔓延。
密集的雨水灑落進來,落在臉上,像是經年未幹的淚。
遲郁想起老爹離開的前一夜。
林子裡也下了這樣的急驟雨。
防風燈燃出暗黃的光,遲念翁正在打包必需品。
包裹不大,他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緩慢。
再擡頭時,才發現遲郁已經醒了。
“老爹,非去不行嗎?”
遲念翁愣了一下,擠出個笑,眼角和鼻翼的溝壑深深彎了幾道。
“我跟他們打完獵就回,你好好聽族長的話,他們會照顧好你。”
遲郁卻不肯,一股腦爬起來,漆黑的眼底格外堅定。
“老爹,你帶上我吧,我會打獵了,我能幫你。”
遲念翁臉上的笑緩緩消失,有些惆怅地撫他的頭頂。
神情複雜。
“小郁,這次不一樣,這次老爹要去很遠的地方。你乖乖在家。”
天還沒亮,遲念翁就出發了。
遲郁裝睡着,估摸他走出一段距離,悄悄跟了上去。
到部落出口的小溪旁,看到了兩道送别的身影。
他将身體藏進一旁的灌木叢,偷聽到了老爹和族長的對話。
“他們要獵的,不是普通的東西。這一單,弄不好是要遭天譴的。我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你帶着大家換個地方好好生活。幫我……照顧好小郁。”
窗外的閃電驟然照亮遲郁幽深地眼底。
遠處的山洞裡又傳來野獸般的嘶吼聲。
遲郁收回心思,擡手合上了窗。
這才聽到一牆之隔,隐隐傳來某種隐忍痛苦的聲音。
隔壁是元起的房間。
遲郁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敲了門。
裡面許久沒有回應,那痛苦的聲音在走廊緩緩放大。
遲郁直接擰動了門把手,門沒反鎖,他徑直走了進去。
閃電下,床側邊隆起一塊。
元起側躺着縮成一團,肌理分明的手臂曲起落在枕邊。
他似乎夢魇了,明明發出小獸般痛苦的嗚咽,攥着拳,眼睛也緊緊閉着。
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層薄汗。
遲郁喊了一聲,他似乎根本聽不見。
直到他帶着涼意的指尖摸到元起臉頰的滾燙,他渾身震了一下,蓦地睜開眼睛。
閃電驟然照亮他的臉龐,那雙眼底有着驚惶,手探了一下,抓住了遲郁的掌。
“遲郁?”
遲郁沉聲道:“你發燒了。”
他想起第一天面試,莊管家囑托過的注意事項:少爺發燒的時候,身邊不允許留任何人,包括他在内。
于是他說:“我去叫莊管家。”
手卻被人抓着不松,他回過頭來。
元起白皙細長的手指越抓越緊,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他剛醒,聲音微微沙啞,又因為發燒有些脫力。
“每次雷雨天總會這樣……”
說話間,鼻息呼出的灼熱氣息噴灑在遲郁手上,輕羽瘙癢般落在他掌心的繭上,遲郁肌肉緊實的背脊僵直了一下。
不想過早暴露,他還在堅持:“莊管家說——”
似乎在他手上找到了清涼,元起忽然湊近了,像是小動物一般用額頭和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掌,将遲郁的話也蹭了回去。
“新的一天了,可以繼續講你的故事嗎?”
遲郁頓了一下,蓦地笑了。
“不是我的。”
元起根本不在意這些,他隻想聽故事。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就這麼期待的望着他,因為失去光澤,閃電驟然照亮,像是小動物的依賴和臣服。
……看起來,很好欺負。
遲郁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張臉上瞬間顯出委屈和無措。
遲郁反身坐在了床邊,緩了會兒,沉聲開口。
“那是小獵人第一次走出部落,一路上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且茫然。餓了,他就獵野兔野鳥吃,渴了就摘野果吃。一直到走出了林子,第一次見到高樓林立,飛機,火車。對他來說都是從沒見過的世界。小獵人一心隻想找到老獵人,直到遇到一個人說可以幫他,他就跟着對方走了,結果被騙光了東西,還被賣到了一個供人投注取樂的獵人俱樂部裡。”
元起瞪着一雙大眼睛認真聽着,仿佛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童話故事。
遲郁覺得好笑,想起他上次說的“故事跟别人的不一樣”,難得主動問。
“你以前,都聽什麼睡前故事?”
少年臉上的專注和好奇漸漸消散下去,取而代之某種隐忍。
許久沒回答。
遲郁轉身去看他。
窗簾沒拉,一道閃電貼着窗戶劈開,将房間照的徹亮。
光亮中,遲郁清晰地看到元起的臉頰上浮現出一層魚鱗般的紋路,閃電下,反射着某種冷白色的金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