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告訴娘!我有進步了!”
看着二牛的身影兩步一蹦三步一跳地漸漸隐入小路盡頭,離溫收了棋子,坐在那裡繼續等人。
不久後,離溫起身去屋裡點燈,當昏暗的燈光照亮屋子時,外面忽然吵鬧了起來。
離溫心裡突然湧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跑出門,看到小漁村的人都在往外出。
那是,二牛家的方向。
離溫跑了起來。
越靠近二牛家,那股不安的情緒就越來越強烈。
離二牛家還有幾十米時,離溫看見了聚集的村民,聽見了二牛凄烈的尖叫聲。
王姨坐在門口,雙眼通紅,懷裡的二牛緊緊攥着她的衣袖,嗓子都啞了。
離溫找到張叔時,他正坐在門檻上。
“張叔,怎麼了?明姨她……”
張叔擡頭,額上的皺紋擰在一起。他看了離溫一眼,搖了搖頭。
離溫吊着的心終于死了。
她機械地走進屋裡,村民正幫忙把明姨從房梁上取下來,然後用腳把地上破碎的黑貝殼踢到一邊,把明姨放在地上,又在她身上蓋了張白布。
明姨上吊了。
明明早上的時候還一切正常。
離溫去找張叔,他是村裡的老人,有絕對的話語權。
“張叔,明姨的死有蹊跷,我們得報官。”
張叔聽了卻隻是沉默。
幾人擡着明姨的屍體出來,王姨捂住二牛的眼,但二牛掙紮得厲害,甚至還在王姨胳膊傷咬了一口。
王姨咬着牙沒有放開。
“先擡去我家,放那個沒蓋的棺材裡。”張叔說。
“張叔!”離溫幹着急,不管不顧地攔着那幾人不讓走。
張叔看着離溫倔強的臉,深深歎了一口氣。
“今天晚上商量事,你一起來。”
明姨死了,幾十雙眼睛看見她吊死在房梁上。
但是明明是不合理的,明姨那樣堅強的人,最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她怎麼可能突然想不開?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而所有村民,明明悲痛,卻不深究。大家都心照不宣,仿佛知道内情。
離溫肯定,他們瞞着她一些事情。
人群散去,離溫來到張叔家。推開門,發現村裡年齡比較大的老人都在這了。
離溫進屋,沉默地站在門口。
張叔敲了敲桌子。
“都城那邊有人訂了一批漁貨,除了明天必須出海的,其他的都去明珠家裡幫幫忙,送她一程。還有二牛……”張叔歎了一口氣。
“明天問問有沒有誰家想要收養二牛的,二牛是個命苦的,是個好孩子。”
“還有,明珠的事兒,簡辦,和之前一樣就行。”
“有誰有意見沒?”
幾位老人隻是歎氣,然後搖頭。
“我有。”離溫舉手,“什麼叫和以前一樣?明姨的死明明有蹊跷啊。為什麼不查,你們在遮掩什麼?”
從小到大,她是第一次用這麼沖的口氣和這幾位老人說話。
都是小時候抱過她的。
張叔又歎了口氣。
離溫聽見歎氣聲就莫名煩躁。
仿佛隻要歎一口氣,就能把心裡的那份惋惜、不安、焦躁甚至難以宣之于口的秘密呼出去。
等這些随風消散之後,他們的生活就能一切如常。
離溫從來沒見過張叔這麼一臉苦色過,仿佛一天之内又老了幾歲。
“咱們這個村子,不吉利。”
“你還記得小花她娘嗎?”
離溫點點頭。
小花的娘親,也是張叔的女兒,6歲的時候走丢了,神奇的是,幾年前她帶着小花來了漁村。
張叔一眼就認出來了,父女團聚,他晚上都樂得睡不着覺。
但是好景不長,張叔的女兒不久後得了風寒,張叔向全村人借遍了錢,帶女兒去都城看病,才終于有點起色。張叔心疼女兒,連孫女都是自己帶。
本以為病雖然好的慢,但總會痊愈。
但是在某天清晨,張叔的女兒毫無預兆的死了。
張叔:“還有你李叔他兒子、二牛他爸、鐵柱他哥……”
張叔一連說了好多人,他們不是失蹤,就是突然死亡。
離溫心涼的厲害。
張叔看了一眼離溫:“還有你阿……”
“阿姊沒死,她隻是出去辦事了。”
張叔沒有和離溫争辯,繼續說:“咱們村子裡沒有獸師,都是普通人。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應該是三十年前吧,就時不時的有人突然性情大變,然後沒多久,要麼下落不明,要麼死。一開始也查過,也報過官,那些戴着高帽的說這是中邪,說我們這個地方風水不好。”
“這片海,這座村子,養活了幾代普通人。那些獸師欺軟怕硬,仗着自己地位高迫害了多少人。這個小漁村有多少是因為被獸師逼得活不下去跑出來的?這就是個避風港,風水好不好的我們不知道嗎?”
“離溫,你是個好孩子,你阿姊也是個好孩子。你阿姊她一看就不是個普通人,讀過書會寫字幹活也利索。從十幾年前她一身傷還帶着襁褓中的你暈在沙灘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不屬于這裡。”
“但是我們不是啊。我們隻是普通人,自從鐘離國滅,無央國建立,普通人就快活不下去了。”
……
這天晚上,張叔說了很多,離溫也大概明白了。
在這裡,莫名其妙的死人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
離開張叔家時,離溫擡頭看見王姨牽着二牛站在門口。
王姨:“二牛吵着要找你,我聽說你在你張叔這兒,就把他帶過來了。”
二牛看見離溫,就跑過來抱住她的大腿,怎麼也不肯撒手。
“王姨,讓二牛跟着我吧。”
“也行,讓他跟着你睡幾天。這孩子最喜歡你了。”
離溫:“我的意思是讓他以後都跟着我。”
王姨沉默了片刻:“你想好了?”
離溫摸了摸二牛的頭,有點紮手了。
“嗯。”
王姨沒再說什麼,歎了口氣走了。
離溫看着她的背影,才注意到王姨好像不再像記憶裡那麼高大,她的背已經有些駝了。
離溫拖着二牛的屁股把他抱了起來。
“二牛,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