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熱切望來的目光,分明是含着愛慕……
好家夥呀,這人,連虬人也不放過……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商隽遲的逐浪飛花雙劍略微一動,息年衡以為他是按捺不住要動手了,當然,商隽遲也确實被那七重迷的花香熏到頭昏腦漲要按奈不住了。
“不可如此!”息年衡不等他再有動作,以一個奮不顧身的姿态擋在了逐浪飛花雙劍前面。
商隽遲有些暴躁的嚷了一聲:“找死!”接着就驅使雙劍與息年衡交起手來。
那小厮見門口鬧出這等動靜,立即讓門内的虬人都放下手裡的事,趕緊一起躲進房裡,隻悄悄開了一線窗戶,忐忑的等着門外的結果。
息年衡手中的佩劍實乃姜國臨劍鄉鑄造的名器,名曰攬雅,在雙方對峙時,彼此的劍身碰撞出铿锵脆響,好不動聽。
這人還是有一定天賦的,在忙碌了這麼多大小事務的同時,手上的功夫倒是沒有落下……憑空指使逐浪飛花雙劍與其對了幾招,商隽遲擡腳從刑天之境裡跳出,氣急敗壞的沖他道:“你是不是腦子抽抽了,那是虬人!”接着就收回雙劍,氣鼓鼓的轉身不再理他。
商隽遲這轉身後走得匆忙,息年衡緊緊追在身後,一面追一面勸:“虬人之事,并非一個殺字可以了結,或許,我們用上一個救字,可以化幹戈為玉帛。你也看到了,虬人并非隻有逢迎之用,虬人也有……”
一路奔出了這條街,沒了七重迷的香氣困擾,商隽遲總算得以喘息,深吸幾口氣緩過了勁兒後,他才回了息年衡一句:“那是虬人,你莫非沒被虬人咬過,竟這麼替她們說話!”
“小師弟呀……”息年衡繼續苦口婆心的勸他:“即便是虬人,也并非每一個虬人都是罪大惡極,總有訓導解救之法,小師弟,若是我們找到了能讓虬人複原之法,虬人便能如常人一般了……”商隽遲回頭瞥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愠色,如同是嗤笑他的癡人說夢,不可實際,息年衡頓了一下,又開始勸他,“假以時日,我們一定可以找到這個辦法,就算現在不行,但再過幾日……”
“再過幾日那究竟是幾日?虬人多活一日,便多一日讓孤山人受苦,你大公無私肯來受苦,可是同族的人又有幾個能如你這般?當殺不殺,當斷不斷,你這般作為,與其說是心善,不如說是在收買人心……”說了老半天總算給自己抓住了個重點,商隽遲很滿意的順着這個重點在說,“你這樣不分好賴的收買人心,甚至連虬人你都不放過,你真是夠可以的!”
“為何不可以?”息年衡并不否認自己做的事有收買人心的成分,還理直氣壯的對商隽遲反問,“虬人,孤山人,五國人,何人不可為人?既然大家都是人,便都有人心,我以赤誠之心,将心比心,如此一個‘收買人心’,莫非不可以嗎?”
厚顔無恥到了一定地步,竟是這麼枉顧是非曲直,颠倒黑白的!商隽遲冷笑道:“你樂意收買人心,你舍得為虬人供血,那是你的事,但你也得想想,當年孤山族人奮力出世,為了能存活于這片天地,不惜損耗半數精銳,大家做出此等慘痛犧牲,莫非是為了一起出來供養虬人?虬人之惡,不在于虬人為善或是作惡,而在于供養虬人須得孤山族人付出鮮血,虬人一日不除盡,孤山人一日得為其供養鮮血,我們怎能因為一時不忍,就為虬人……”本來隻是周旋之意,但商隽遲卻是真的越說越憤慨。
眼見商隽遲說得這麼激動,息年衡長歎之後說出了另一番立場:“當初我們孤山人被五國視做異類,被奴役,被壓榨,身不由己,苦不堪言,如今我們對虬人,便也當如此作為嗎?”
他說得一副悲天憫人的情懷,商隽遲嗤之以鼻:“虬人不是不可救,而是我們沒有救它們的餘地!”分明都是自顧不暇了,身在姜國的束縛下,又有虬人咬着脖子喝血,不早些把虬人的事解決掉,他還整天東想西想,“以我之血,養他人之惡,在這自身難保的時候,三師兄,你就這麼大義凜然的都不放過?誰都要收買嗎?”
商隽遲說的話确實在理,但對于目光遠大的某人而言,聽着他這話,隻是笑歎:“逐眼前小利,卻不得長久啊……”
“眼前朝夕不保,又如何能夠長久?”商隽遲心想,長久都是你們長久,自己反正是長久不了的,這時候自己放着餘生短暫不去消遣,反而跑來除虬人禍亂,你卻是個不識好歹的!
如何能夠長久,于息年衡心中對此倒是有過計較了,隻是此等計較,此等長久,對方從未意識到,自己也将他列為其中,希冀着這來之不易的計較,費勁謀劃的長久,不僅有他的出力,也有他來分享。可他總是那麼沖動,急于求成,毫不吝惜的要燃盡于耀眼璀璨的一刻,他這樣莽撞,如何能夠長久?
若換了别人,自己不會費這些口舌,可面對眼前人,明知彼此的堅持難以調和,息年衡依舊樂此不疲:“我知曉你是疼愛族中老少,是一片真情厚意,可你也想想,即便身為孤山人,出類拔萃,異于常人,可我們族裡也會有敗類,難道就因為這幾個敗類,将我們一族人給統統抹黑?”自己說不服他,更訓不得他,這一開始自己就明白,可如此能和他辯上一場,此前從未有過,卻也是頗有趣意,“與我們同樣存活于這個人世間的,艱難求生,受世人誤解,虬人也有身不由己,也有良善之輩,為何我們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談何來的機會?”如今也就是孤山族人技藝超凡,不至于被虬人真正咬到脖子上來,可一旦世人受虬人所惑,要拿孤山族人來養這害物,世人之衆無異于孤山族人千倍萬倍,孤山族人寡不敵衆,如何存活!
眼前人的話自是有一定道理,這便是來自于強者的鐵血無情,但對于息年衡而言,他從未自诩強者,也并非自認弱者,而是在統禦強者與弱者之間,理應有一番通融世故:“你可想過,若當初世人給我們族人一個機會,你當知曉我們不至于受那百年苦楚,不至于在來之不易的出世之日到來時,我族半數精銳對這人世間心生厭棄不肯出世,而導緻如今人才凋零,我族為了維系生存出此下策,使得不該存世的虬人誕生……”和他講這些道理,明知他是聽不進去,卻也是非講不可,“虬人之惡,在于我族的不得已而為之,如今三十年過去,若一味倚靠虬人,我等族人精氣何存?若隻會摒棄虬人,不就逼得虬人奮力抗争,唯恐挑得我族再次與世人為敵?”
“瞻前顧後,誤人誤己!”和他辯到此處,商隽遲已經懶得再費口舌,此人野心勃勃,昭然若揭,果然還是少來往為好!
隻見商隽遲揮袖便走,息年衡伸手去攔,卻被他不耐煩的踢了一腳,息年衡“哎喲”痛叫一聲,蹲地上起不來了。
商隽遲斜睨着他,這人就是裝的,還敢耍賴皮,看自己不再給他一腳!
這一腳踢過來時,息年衡立馬就躲開了,到底不能表現得太弱,自家小師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一再弱勢,在他面前讨不到好。起身後的息年衡對他拱手,神情很是鄭重:“勢在必行,惟心惟誠!”
商隽遲沒說話,像是盯着他發了愣,片刻後終于歎了一聲:“好吧,也不是不可以……”再與他辯下去,自己難保不對他動手……對這人自己本就有殺心,若不是看在自家便宜兄長的份上,不至于留他這狗命到了今天。這下忍住不殺他已經很費定力了,更何況還得聽他信口雌黃,這叫人如何受得了!
他嘴上“服軟”了,息年衡聽得有些激動,想要拉他又被他讓開,隻得看着他一個勁兒的笑,目光裡有溫柔的光:“總算是說動你了嗎?”盡管知道這根本就不可能,他對自己的成見,豈是今天這幾句争辯就能化解。
“我兄長不是答應你的,我兄長答應你了,我又怎會食言。”你我之間本就白費唇舌,今天陪你耗到這一刻,不過是以你認為對的方式,大費周章的,哄得我心甘情願替你去做髒手的事……雖然你其實也哄不住,但那些髒手的事,與其讓自家便宜兄長來摻和,倒不如自己去做。
隻願效終身之力,畢其功于一役,盡心而已!
這時候聽他把“兄長”二字挂在嘴邊,息年衡的笑容依舊溫柔,隻是不禁有些感慨:“真好啊……”
“什麼?”他這是得了便宜賣乖呢!
不想他對自己生出更多的誤會,息年衡老實巴交的将自己感歎的話說了個明白:“你對你認的這位兄長,可真好啊……”
這話說得很有些羨慕之意,卻是莫名的帶些酸澀,商隽遲才不管人家是真羨慕還是話中帶諷,隻管昂頭笑道:“那是,我這麼高的眼光,我兄長自然是好,難得我兄長肯屈就于我,我怎能不對他好一些……”
其實吧,在得知向韌被安置到了何處的那一刻,譚夙已經撇下了奉則緊追而來,正巧就碰上了向韌往自家孩子身邊推美人的一幕。
所以,他就觸景生情的在向韌耳邊輕輕吐出一句:“看你是活膩了!”也由此牽出了向韌接下來一系列太知分寸太懂事的言行。
到了現下一刻,眼看自家孩子得意洋洋的對人笑着,還真是人傻不自知……他哪裡知道,他這寥寥幾句,已叫眼前這位人間帝王,嫉妒得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