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深處，山崖靜伫，夜風在高闊地唱着無悲無喜的歌。

當周遭唯一的人造燈光驟然熄滅，黑暗頓時如潮水卷來。

視覺當即下線，其餘感官則瞬間被無限放大。

聽見梁檐的話，宋過白喉結上下劇烈抖動了一下。

——這是他想要聽到的，也是他最怕聽到的。聰明如梁檐終于悟清了其中關竅。

他曾無數次預測，都算不好梁檐對此會有什麼反應，既然如此，隻能見招拆招。

他唯一能拿出來談判的砝碼，隻有自己。

此刻，攏在脖頸的大手對懷裡人的想法似乎無知無覺，指腹帶着壓迫卻不算難受的力度緩緩擦過喉頭，又在最為敏感的動脈處流連忘返。

本能的危險感讓宋過白放輕呼吸，手上卻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任憑梁檐把持住自己的薄弱。

相對無言許久，久到外界淺淡的月光逐漸點亮眼前模糊的世界，梁檐終于嗓音沙啞地開口：“....為什麼不怕？我明明知道了你的結論....是覺得我打不過你嗎？”

宋過白輕聲回：“打得過，舍不得。”

“我有什麼舍不得，”梁檐嗤笑一聲，“既然我這僞君子面具被你看穿了，學長，我還有什麼必要在你面前壓抑自己嗎？”

宋過白歎了口氣，仰頭直直對上他俯視的目光，語氣平靜：“沒有必要，但你至少應該忍到和我這個出題人對完答案，否則答完的卷子會沒有分數——難道你能接受這種失控的結果？”

失、控。

梁檐細細咀嚼着這倆字。

宋過白是真的把他看穿了——明明他才是那個有能力窺探人心的、站在上風的人。

當下，手裡的溫熱跳動如此鮮明，這人大大方方把自己袒露給他，反而讓梁檐覺得自己才是被掐住脖子動彈不得的那個。

如果說在廢棄酒店救下宋過白是能力失控的起始點，那一切陡然惡化的下一個轉折點，是創業大賽的決賽現場。

當他站在台下仰望他的瞬間，梁檐突然意識到舞台中心的那個人耀眼得如此理所當然，他天生就該站在聚光燈下，接受所有人從四面八方投來贊賞甚至嫉妒的目光。

——明明這個人是他梁檐撿來的，在所有人隻會閑言他的隕落，拿他當下飯菜的時候。

是梁檐自己選擇走近他，用盡手段了解他，是他親手打碎了這個人自我封閉的外殼，把他拉回人間。如今，這人終于完完全全回到了原先屬于他的地方。

梁檐十分清楚，那是他伸手也觸不到的遠方。

當愛意的花朵在地面上恣意綻放，不安和恐懼在土壤深處同步生出根須，密密匝匝擠占所有見不得光的陰暗處。

學長固然很好，但脫離控制的學長，他那般恣意盛放的好，和自己又還有什麼關系？

這一切，都好像媽媽最早确診漸凍症的那個下午。

當時，所有人都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而他也隻是模糊地預見到一場時點不明的分别。

鍘刀尚未徹底落下時，所有人都會抱持着盲目的樂觀，這種樂觀既是對結局，也是對自己的結局承受力。

而他不想再來一次，對死囚而言，再漫長的牢獄都能忍耐，唯獨等待行刑的前夜最為折磨。

于是，理智驅使他在勾選意向實習地的時候跳過了南都——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控制欲毀了學長，但也不想留在他身邊坐以待斃。

他得自己動手，解決掉這個讓人焦躁的失控點。

他得回到萬事萬物盡在掌控的日常生活，那才是他梁檐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安全島。

隻要放下，一切就都能結束，回到最最開始的原點。

誰成想，這種溫和的解決方式反而讓能力近乎本能地反噬了自己。

實習的日子裡，沒了學長可以親親抱抱舉高高，作為苦逼投行狗更沒有空随時随地聯系對方，失去了最想共情的目标，他的能力仿佛迷了路的八爪魚，拼了老命向外界伸出觸須，不分白天黑夜天天勤思苦練突破極限。

理智在如何占領高地，本能也終将能夠把他拉到鏡子面前，親眼看看自己的不堪和懦弱。一切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去，你這位小朋友年齡不大，分離焦慮倒挺深入膏肓啊。”他幾乎能腦補出陳黎滿臉無語對他下診斷的樣子。

嘁，還以為自己這把升華成了聖父，結果一首愛他就放他走還沒唱完，下一個失控的就成了自己。想到這，梁檐扶額苦笑。

“嗯？怎麼了？你是想先對答案還是直接動手？把我這個不可控因子從你的生活裡剔除掉，一切就都結束了。”宋過白微微仰頭向上望過來，眼瞳無波，嘴角平直，看不出什麼情緒。

恃寵而驕。梁檐無端冒出這個結論。

“對什麼答案，老子都把正确答案寫出來了，你特麼還能扣我沒寫過程的分不成？”下一秒，宋過白感覺脖子一緊，“宋過白你是不是傻？本想放你自由，眼不見心不煩大家好聚好散，可惜，這條路行不通，那剩下的路，就隻有這一條。”

厚實的手掌把控住命脈，宋過白呼吸困難，隻夠勉力擠出一個和煦的微笑。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這麼大費周章把我帶來孜甘，先搞事情再玩失蹤，還特地挑了個黑燈瞎火的寶地點醒我，到頭來，就....就為了在我手上求死？？”梁檐血色上湧，眉頭蹙成亂糟糟一團。

手裡的人目光迎上他，居然輕輕點了點頭。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