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朦胧間，宋過白試圖眨動眼睫，咫尺之遙的面龐融化成一團混沌，視野正在加速滑入黑寂。

此刻再想做什麼，早已有心無力。

當最後一絲清明似水面漣漪開始消散，耳畔有人在低低傾訴，聽來隔着層厚重的水幕，被肢解成混沌的濁音。

願賭服輸....嗎。宋過白無奈自嘲。

這把賭注本就不小，玩脫了倒也不丢人。

唯一可惜的是...來不及告訴他在某個遠方，有一件為他親手準備、因他而生的東西，一份籌謀已久的驚喜。

梁檐眼眨不眨看着身下人，那雙曾經因為自己從灰寂恢複光輝的眼睫正顫抖着逐漸合攏；周遭世界早已徹底消音，耳畔隻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默默累計着胸腔裡抨擊的次數。

——他不想他死，但也還遠不到松手的時候，此刻關于時間的計算更是容不得絲毫疏忽。

秒數逐漸變大，眼神黯淡間，宋過白突然笑了，嘴角帶起不知是歡愉還是痛苦的細微角度。

梁檐皺眉，隻見他幹涸青白的嘴唇輕啟，似乎是想說什麼，因為早已發不出聲音，淪為黑白默片中一句斷續的唇語。

他十分艱難地從嘴唇的開合中拼湊出大概10個音節，但沒有音調和句讀，實在是湊不出個完整的句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

手足無措間，他垂眸看向懷中人，但宋過白已經完全阖上眼眸，神情安然，毫無眷戀。

這讓他心底的不安反而迎風瘋長。

無聲對峙間，帳篷外傳來一聲裂響，梁檐跟着一驚，鼻尖随即聞到短路的焦糊味。

——帳篷外摔落在地的露營燈終于徹底燒壞了

注意力被聲響拽走一瞬，他回過神剛打算繼續計秒，心底深處突如過電般掠過一片火花，字符和音調在火光所過之處緩緩浮現——

“我現在嘗起來什麼味道？”

——你拼了最後的力氣，就想問我這個？

明知不可能再得到回應，梁檐還是下意識瞪向宋過白，困惑有增無減。

幾秒後，他臉色陡然煞白，猛地松開鉗制的雙手。

·

意識不知何時被重新放歸這具身體，宋過白隐約感覺到山風，在試圖吹散身體周遭沉重的霧氣，

寒意攀附住麻木的指尖，緩緩向上攀延，還沒來得及觸及心髒，唇上已襲來一股溫熱，帶着血氣的腥甜味道橫沖直撞、焦躁迫切，将灼熱的氣流強行渡進安然停擺的胸膛。

這一切既陌生，卻又帶着股熟悉勁兒。

“咳！咳咳...”

好不容易睜開眼，眼前卻不是黑黢黢的帳篷頂，浩蕩夜空中，月亮已經高高升起，雖還不是完滿的圓，但光輝清麗溫柔，剛好不會刺痛到剛從鬼門關回到人間的神智。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頭是不是很暈？要不要喝水？”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湊近了看他，毫不客氣擠走了全部的月光。

宋過白花了點時間将視線聚焦：“我？剛才...？”

“嗯，你昏過去了....我想着也許外面更透氣。”梁檐答得心虛，低頭躲開視線，過一會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小枕頭，小心翼翼墊在宋過白腦袋下面，試圖讓他躺得更舒服些。

宋過白這才意識到，雖然露天躺着，身下卻并不是硬邦邦的地面，手指微微蜷縮，觸到的是柔軟的睡袋。

氧氣終于可以不受束縛進出身體，帶來類似醉氧的餘韻，算不上舒爽，宋過白幹脆閉上眼繼續躺平放松身心，一旁梁檐确認他有在好好呼吸，默默縮回身側跪坐好，低頭翻來覆去折騰那盞摔壞的露營燈，半天沒弄出個所以然來。

過了許久，宋過白感覺恢複了不少，剛支撐手肘試圖坐起來，已經有人殷勤地伸手扶住他的後腰和肩膀。

宋過白：“.....謝....謝？”

梁檐：“不客氣。”

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宋過白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還好嗎？”

梁檐認真搖頭：“....不算太好....能問你個問題嗎？”

宋過白點頭，學着他的樣子面對面跪坐好。

雖然是場豪賭，但自己既然沒真的出事，說明後來梁檐還是get到了自己的意思。

這麼重要的事情，兩個人是得開誠布公好好談談。

大家這麼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大眼對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梁檐終于猶豫着開口：“我就是想問...你答錯了也沒關系，真的，我就是問問，”喉結上下滾了一滾，他小心翼翼道，“你知道....1加1等于幾嗎？”

“....啊？”宋過白心底早就醞釀好的台詞通通落了空，當場九分茫然一分震驚。

“唔，不知道沒關系的，我會負起責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梁檐看着他的反應，瞬間紅了眼眶，伸手把宋過白拉進懷抱，輕輕摩挲他的後背，“對不起學長....你明明是想救我，是我太笨了，把你害成這樣，你放心！你就算成了傻子，我代表老梁家也一定會負責到底養你一輩子的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