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洲站在賀蘭王府門口,等着守衛拿了他的手鍊進去通報。記得早年間門口左邊還有一隻伏地的牛形上馬石,如今也不知去向。
這個時候,賀蘭栩應該在和手下議事,若是在場的人多,這熱鬧可就大了。
他展開折扇舉在頭頂遮擋陽光,看着大門裡熟悉的景象,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不多時,一群人從正廳裡匆匆而來,領頭的正是王爺賀蘭栩。
這些年過去,他的兩鬓生了白發,眼尾也起了皺紋,隻是身形依舊魁梧挺拔。
他望着門外翩然而立的賀雲洲,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緊握的手鍊花紋硌着手心,這個以為十八年前已經失去的孩子,如今竟然好端端地就在眼前,讓他覺得又驚又喜。
他們身後,幾個侍女攙扶着大妃舍茉也匆匆而來。舍茉讓侍女們停下,自己走到賀蘭栩身邊,扶着他的手臂,輕喚了一聲王爺。
賀蘭栩仿佛沒有聽見,他沒回應,隻直愣愣地盯着門口那個年輕人。舍茉也望向門口,那年輕人一身青色薄袍,身量修長,面容俊美,雖然長相并不相似,可是周身的氣質像極了他的母親,那個讓她讨厭的女人。舍茉目光有些凜冽,一股涼氣從腳底慢慢上升,眼前這個人雖然站在陽光下,周身散發的森然之氣倒像是來索命的鬼,要來清算十八年前的舊賬。
“你真是鸢時?”賀蘭栩聲音微顫。
賀雲洲不說話,淺笑着跨進門來,輕飄飄地掃過舍茉有些驚駭的臉,對賀蘭栩行禮道:“父王不認得我,難道也不認得我母親的項鍊?”
賀雲洲的母親瑤華是南诏郡主,賀蘭栩特地選了南诏獨有的紫鸢藤花紋,請了西域的匠師,趕在婚禮前将項鍊打造完成。新婚之夜賀蘭栩把項鍊給瑤華戴上之後,她就再沒取下來過。
“你母親,瑤華她……”賀蘭栩眼裡居然有了淚光。
“她十八年前就死了。”賀雲洲平靜地說着,眼神轉向一旁的舍茉,“大妃一向安好?”
舍茉心中一凜,不知如何回答,隻能勉強笑道:“你這孩子,為何不早些回來。”
“不敢啊。”賀雲洲笑得輕巧,“再出什麼事,誰還能拼死保住我?”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王爺和大妃對你的關心難道是假的?”賀蘭栩身後一個留着短須的男人沉聲道。
“阿史勒舅舅,”賀雲洲笑着跟他打招呼,“當年不是您帶人來行營接我們嗎?那邊什麼狀況,您不比我清楚?”
“你胡說什麼!”阿史勒厲聲喝道。
“鸢時,你跟我來。”沉默多時的賀蘭栩突然開口,他推開舍茉的手,獨自轉身而去。
賀雲洲拱了拱手,跟着賀蘭栩去了。
舍茉和阿史勒心事重重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一時間也無計可施,自己像砧闆上的肉,不知道賀雲洲這把刀什麼時候才會落下來。
賀雲洲跟着賀蘭栩進了書房,這裡還是老樣子,挂在牆上的大弓,他小時候踮腳也夠不到,如今伸手就能取到了。
十八年不見,也許是有些生疏,也許是有太多疑問不知從何說起,父子倆沉默了好一陣,賀蘭栩才開口道:“這些年過得可好?為什麼不早跟我聯絡?”
“沒确定還要不要回來之前,讓父王覺得我跟母親一樣早就沒了或許是好事。”賀雲洲看着賀蘭栩。
“阿史勒回來說,他去了行營,發現你們往西去了,他一路追去,在一個村莊裡發現了你們的蹤迹。你們藏身的院子周圍應是經曆過惡戰,之後又被人放火焚燒,他沒找到幸存者,所以也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賀蘭栩說不下去,緩緩坐在圈椅裡。
“父王真想知道?”賀雲洲在他旁邊坐下,臉上依然挂着雲淡風輕的笑容。
賀蘭栩有些詫異地望向他,這個失而複得的孩子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賀雲洲不等他回答,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隻記得那天晚上,母親正哄我睡覺,護衛進來說有軍隊偷襲行營,而且看來人數還不少。母親讓他們派人悄悄潛出去打探接應的隊伍到哪裡了,一面讓護衛閉門堅守。可是到了後半夜,護衛滿身是血沖進來說行營怕是守不住了,隻有西面軍力薄弱,集中兵力保護我們沖出包圍,去跟接應的隊伍彙合。護衛們拼死帶着我們殺了出去,在一個荒村裡暫做修整的時候,居然遇上了流匪。母親讓螢火帶着我躲在柴棚角落,自己帶領僅剩的十多個人抵抗那些兇殘的流匪。”
賀雲洲平靜地講述着那個血腥的夜晚,臉上帶着笑容讓人覺得詭異可怖。他頓了頓,繼續道:“螢火把我護在懷裡,我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隻聽見那些猙獰的笑聲和母親的慘叫,周圍全是血的腥氣,院子裡被無數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晝。我拼命掙紮着從柴火縫隙裡看見外面,他們用刀剖開母親的肚子,把裡面已經成形的孩子掏出來,血淋淋地舉在空中……”
“你别說了!”賀蘭栩顫抖着打斷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