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馬在山林間疾馳,停在山道盡頭的宅院門口。尚榮從馬背上跳下來,把缰繩抛給守衛,快步進了宅子。
溪流從宅院中間穿過,寬檐濃蔭下,清風穿堂而過,頓覺涼爽。甯王正歪在溪流邊精緻小巧的涼亭裡打盹。
尚榮不敢驚擾,在涼亭外候着。
甯王緩緩睜開眼,慵懶地問道:“有急事嗎?”
“王爺,”尚榮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呈遞過去,“剛收到的。”
甯王接過去,信上寥寥幾字如驚雷一般炸得他困意全無。
“好他個賀蘭千弘,怕是早就知道了這事,才扣住李娴不交出來,還跟我說什麼留在賀蘭部穩妥!”甯王咬牙道。
“之前王爺就在留與不留之間猶豫,如今看來,倒是不必留了。”尚榮道。
“要除掉就該早下手,如今有了跟賀蘭部的牽扯,誰還敢輕易動他?”甯王搖了搖頭,“先看看情況再說。”
“是。”尚榮打算退下。
“且慢。”甯王叫住他,“把這消息傳去京中,太子、恒王、右相,特别是我那個皇兄,都要知道。”
“王爺這是打算讓他無法像以前那般隐秘行事,要一舉一動都被監視?”尚榮道。
“賀蘭王失而複得這麼個兒子,我不得幫他好好宣揚一番,大家都替他高興嘛。”甯王冷笑,“讓河州那邊好好盯着,一旦李娴出現,務必生擒了送過來。”
“是。”尚榮領命去了。
甯王的手撫過竹枕上的紋路,這枕頭是剛到甯州的時候随意在街上買的。這許多年用得水潤光滑,觸手生涼。甯州夏天濕熱,他剛到的時候水土不服,渾身起了紅疹,奇癢難忍。他隻能讓人四處尋訪清涼避暑之地,最後選了這裡,讓人修了宅院,天一熱便過來避暑,直到中秋之後才回甯州城去。
再過一陣,也許明年,他就能在京城過夏天了。那裡雖然白天日頭毒,隻要傍晚太陽落山,涼風就來了。他記得小時候白日裡被母後拘在宮裡不能出門,就隻能眼巴巴地望着外面日影西斜,外面涼風一起,他就能去禦湖邊喂魚、摘蓮蓬,讓内侍劃了船,去湖心看星星。
想想都像上輩子。
他可以在甯州做個閑散王爺,這裡山清水秀,夏日裡往山中避暑,冬天坐在江邊溫一壺酒獨釣寒江雪,風雅又自在。隻是他心不甘。
那個金碧輝煌的寶座本來就該是他的。他是皇後嫡出,無論讀書騎射,他都是皇子裡最好的。可是立太子的聖旨裡卻寫着元佑的名字。他那裡配做太子,庸庸碌碌,毫無殺伐決斷的氣魄。
他不甘心,母後也不甘心。
母後安撫說讓他等,他也隻能等。
等到他的聲望一步一步超過太子,父皇病重,邊關危急,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到最後,太子是廢了,可是父皇的遺诏上又寫了元啟的名字,依舊不是他。若說太子的生母是先帝寵妃,那肅妃算個什麼東西!這母子二人平日裡看着安靜低調,沒想到竟然暗中算計了這麼多事。他恨,恨不得掀開父皇的棺椁,問他為什麼就不能讓他當一次皇帝。
他和所有人跪伏在靈堂裡,他的額頭貼在光滑的青磚上,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慢慢平靜下來。
母後還困在後宮,他雖住在宮外,卻像一隻螞蟻一樣,隻要新皇登基,要如何處置他不過是動一動手指的事。他要先想辦法活下來。他低調行事,連母後生病也沒去探望過,可是那些愚蠢的大臣,還在朝堂上喋喋不休地跟異黨争辯誰才該繼承大統。
先帝的棺椁送去了皇陵,元啟在東宮單獨見他。
他抱着必死的心去了,當元啟用商量的口吻問他可願去甯州時,他除了意外,隻覺得眼前這個人虛僞。新帝登基就處置手足,怎麼說都會留個為了争權殘害手足的罵名。于是虛僞地讓他遠走封地,人生地不熟,又離開了朝中重臣和皇後的助力,料他也不能有什麼動作。
新太子需要時間來穩固根基平定朝局,他也需要時間來養精蓄銳準備東山再起。
鬧到這地步,元啟不論是出于何種目的放他一馬,他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讓他放心。
他跪地叩頭,仿佛發自内心地感激涕零,起身表示,他願放棄子嗣,安守甯州,非诏永不回京。
不知道元啟是不是看出了他這招以退為進,诏書裡并沒有寫他說的那些條件。但是他嚴格執行了,所以才換了這十多年的清淨。
是時候了,再不動作,他都要老了。
一陣風過,山中風雲突變。霎時天色昏暗,電閃雷鳴。甯王望着鋪天蓋地席卷萬物的雨幕,仰天大笑。
陸英跳窗進了客棧二樓的一間房,剛關好窗,屋裡火光一亮,赫然見賀雲洲衣着整齊地坐在桌邊,眼神犀利地盯着他。
“你不是寬衣睡下了嗎?”陸英驚訝道。他蹲在客棧外的樹杈上,看着燭火映照在窗上的人影,裡面的人寬了外衣,将衣物搭在架子上,轉身吹熄了蠟燭,過了片刻,他才行動的。
“這點警覺都沒有,怕是早被人殺了無數次了。”賀雲洲笑了笑,“怎麼了?明日我便到京城,何至于你要連夜過來接我?”
“我先問你,你真是賀蘭王的大公子?”陸英皺眉道。
看來這個消息傳得挺快。賀雲洲點點頭。
陸英仿佛突然不認識他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表象沒有任何變化,内裡卻是陌生的,好像忽然不認識他了。
“好吧。”陸英認命,“不過這消息在京城已經傳開了,怕是還沒進城,就會被盯上。”
“哦?”賀雲洲閑适地倒了兩杯茶,“這就坐不住了,接下來可怎麼好。”
“李娴呢?”陸英問。
“現在應該在沙都。”賀雲洲端着茶杯,擡眼看他,“你還挺關心她。”
“你怎麼把她留在那裡?”陸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