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簡雲的電腦屏幕亮起。他點擊了一排編号的文件夾,視頻加載後,畫面漸漸清晰起來——方北的别墅,客廳,沙發,昏黃的燈光下,男孩坐在方北腿上,笑意暧昧。
畫面喧嚣地把每一寸細節都鋪展出來。簡雲目光定在屏幕上,指尖卻慢慢攥緊,骨節泛白。
那種嫉妒像長在心髒上的毒藤,瘋狂地糾纏、生長,仿佛要将所有理智絞成碎片。
他關掉視頻,反鎖上浴室的門,站進水流下。
冰冷的水灑落在他肩上,順着脊背滑下,像是刀鋒一樣割開皮膚。他閉着眼,胸腔起伏劇烈,像是有什麼壓抑不住的情緒要炸裂。
水滲透衣料,浸進每一寸肌膚。冷得麻木,也冷得清醒。
他走出浴室時,襯衣緊緊貼在身上,沿着走廊地闆滴出一道水痕。他沒有擦,隻是徑直走到客廳,把空調調到最低——去年換的新空調,三分鐘不到,溫度降到像醫院病房一樣冷清。
他坐在沙發上,拿起櫃子裡那瓶沒開封的威士忌,擰開瓶蓋仰頭灌下一大口。酒精下肚的灼燒像是某種懲罰,也像是他期待的某種疾病。
他想,最好能病得一塌糊塗。
兩天過去,方北沒接到簡雲的電話。午休時終于按耐不住撥了過去。
“喂?”電話那頭簡雲的聲音含混低啞,帶着病氣的虛弱。
“你在哪兒?”方北一皺眉。
“……家裡。”簡雲頓了頓,又像是忽然迷糊,“還是辦公室……?”
“你發燒了?”
“……不知道,好像有點熱。”他聲音輕極了,像是随時都會暈過去,“你……别挂電話。”
“等我。”方北挂了電話,立刻打開軟件,定了最早一班回程的機票。
陳臨睡眼惺忪地從床上撐起:“你去哪兒?”
“回趟家,有事。”
“現在?不是才剛說好……”他聲音黏膩,“北哥,再陪我一天吧,等我醒了你再走好不好?”
方北沒應,隻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卡遞過去:“自己玩,玩開心點。”
陳臨不甘地看着他,卻也知道這人說走就走的脾氣,咬着唇沒再多說,隻把卡接過。
方北趕回家,房門一推開,一股濃烈的藥味和冷氣撲面而來。
他沖進卧室,果然看到簡雲蜷縮在被子裡,唇色發白,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他伸手探額,觸感燙得吓人。
“簡雲?”他低聲喚他,“你發高燒了,得去醫院。”
簡雲迷迷糊糊睜開眼,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不想去……”
方北怔住。這種語氣,他從來沒聽簡雲用過。他一向自律冷靜,從不把情緒輕易暴露出來,更别說向誰示弱。
方北咬了咬牙,放輕聲音:“好,不去就不去。乖,躺好,我給你拿藥。”
從清晨到黃昏,方北像是第一次認真照顧誰。
他沒叫傭人,也沒外包給任何人,所有細節都親力親為——不是因為沒有資源,而是他根本沒往“外包”這件事上想。他那天一落地就直奔家中,看見簡雲時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出事。于是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決定,都像被一種原始的直覺驅使着,自然而然,又極其用心。
他先是找了體溫計,結果才看到屏幕上的數字,就吓了一跳,三十九度七。他當即去藥箱裡翻退燒藥,又記得簡雲最怕吞藥片,于是放棄了原本的感冒顆粒,轉頭跑到最近的華人超市買了橘子味的退燒糖漿。
水是溫熱的,喝藥前他先試溫度,自己先喝一口确認不燙才喂給簡雲。簡雲迷迷糊糊地皺眉:“你以前熬夜寫論文也沒這麼慘過。”
他用冰毛巾幫簡雲敷額頭,換毛巾的時候怕吵醒他,動作輕得像在擦玻璃。他拿濕巾擦了擦簡雲手心的汗,又去廚房熬粥。白米煮得軟糯,加了幾片姜片提味,生怕簡雲胃寒。他自己嘗了一口,覺得寡淡,又放了幾顆紅棗進去。
他甚至連藥物間隔時間都查得清清楚楚,在手機備忘錄裡設好鬧鐘,每四小時喂一次退燒藥,每兩小時測體溫,整個人像個程序精确的護理機器人。
中午陽光正烈,他沒敢拉開窗簾,怕曬着。就在昏黃的室内燈光下,一邊刷着手機查“高燒不退的護理方法”,一邊側頭盯着沙發上那個人的呼吸頻率。
簡雲偶爾哼出一聲,他就立刻湊過去,問是不是難受。簡雲頭一歪靠他肩上,他動都不敢動,怕對方睡得不舒服。
整整一天,他像個圍着病人打轉的護工,也像個自願放下玩樂、收起脾氣的兄弟。他對自己說,這不過是“哥們兒之間互相照應”,可心裡那點奇異的滿足感卻藏不住地往外泛。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所謂“兄弟”,是可以靠這麼近的距離;原來他願意為一個人,從天亮忙到天黑,不是因為承諾,而是因為不舍。
可他還沒意識到,那種不舍,早已不是兄弟之間該有的東西了。
到了晚上,簡雲好了一些,靠着床頭,喉嚨還是啞的,說話卻帶着點慵懶的調子:“想看電視。”
卧室裡沒有電視機,是方北當初布置這套公寓時特意留下的空白——他不喜歡卧室裡有電子屏幕,覺得會打擾睡眠。但現在,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理性設計。
方北彎腰從床腳拿起他披着的毛衣:“那去客廳沙發上看?”
簡雲點了下頭,剛撐着床沿想站起來,腳下一軟,整個人往前一栽。
方北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手臂一繞,将他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簡雲窩在他懷裡,病中的體溫隔着布料傳過去,帶着點潮熱。他靠在方北胸前,一瞬間幾乎有點暈眩,不知是燒得太高,還是心跳太快。
方北的懷抱近得離譜,帶着熟悉的雪松香,和他那種毫不設防的氣息,像他睡覺時翻個身都能壓過來的姿态,熟悉得仿佛回到了那些高中時不眠的夜晚。
他的心跳幾乎是炸開的。
咚——咚——咚——
耳朵裡像藏了個鼓槌,瘋狂亂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臉有沒有紅,也不敢擡頭看他。
簡雲隻能勉強擠出一點笑,把聲音壓低,故作輕松地說:“方大神醫,和患者這麼暧昧,不太好吧?”
他的嗓子帶着病後的沙啞,尾音有點抖。他不敢再說多一句,怕再開口,就連“我喜歡你”都會燒着喉嚨自己蹦出來。
方北低頭看了他一眼:“我都為了你飛回來了,放棄了多少好玩的……畢業論文你得幫我寫了。”
簡雲翻了個白眼,嗓子還發着幹:“你就是不照顧我,你的論文也還是我寫的。”
“沒了你我可活不了。”方北笑着,把他輕輕放到客廳的沙發上,“所以你得快點好起來。”
簡雲歎氣:“我這就是奴才命。”
方北俯身将薄毯鋪在簡雲身上,邊鋪邊笑:“哪有命這麼好的奴才?還讓朕親自給你端茶倒水。”
電視屏幕點亮時,是一部已經加載完畢的電影頁面。封面昏黃溫柔,兩個女人之間對視的眼神格外暧昧——是《卡羅爾》,2015年上映的文藝片,豆瓣評分高得離譜,IMDb也很能打。
方北一眼就認出來了,挑眉看向簡雲:“這片你挑的?”
“早就放在播放列表裡了。”簡雲輕聲說,眼神沒有看他,而是落在遙控器的方向,“一直沒空看。”
他當然有空,隻是挑這樣一部片子,等的不過是一個剛剛好的夜晚——病中缱绻,有人照顧,沙發柔軟,空氣溫涼。他想看看,在電影裡看見的情緒,會不會在現實裡泛出來一絲倒影。
方北沒拆穿,倒也沒有那種直男式的防備。他隻覺得這個片子拍得很美,鏡頭像畫,音樂低緩,還有一點不明說的情愫在空氣裡慢慢醞釀。
電影開始放映。
他們并排坐着,肩膀靠得很近,毛毯蓋着兩個人的腿。畫面裡下雪了,簡雲在打噴嚏,方北悄悄把空調調高了一度,然後拉過另一條薄毯蓋在他腳上。
簡雲沒動,也沒說話,隻是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電視機靜靜播放着,窗外是紐約夜色,萬籁俱寂的天際線模糊在玻璃之後。燈光柔和,空氣裡隻剩下輕緩的音樂和兩人呼吸的節奏,一時間,好像連生病都變成了一種難得的、可以分享的親密時刻。
而他們依舊是“兄弟”。
至少,方北是這麼想的。
病了整整一個星期,簡雲才緩過來些。他本就長期處在高壓狀态,飲食不規律、作息紊亂,身體早已透支,冷水澡和空調不過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次病倒,像是身體對他發出的最後警告。
這一周裡,簡雲意外地安分。他沒有再去公司,也沒有回任何郵件。隻是在方北的照顧下,一點點地恢複過來。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習慣被人照顧,尤其是被方北。可偏偏,方北那副吊兒郎當卻什麼都做得妥帖的樣子,讓人很難拒絕。
他甚至有點恍惚地想——或許,生活就該這樣過下去。
尋常的一天,方北從外面回來,手裡拎着兩袋剛從中國超市搶到的蓮藕和豬肉。
“你不是說美國的蓮藕又貴又難吃?”簡雲坐在沙發上,看着方北一邊換鞋一邊往廚房走。“今天這批不一樣。”方北把東西放進水池裡,“剛空運來的,有點貨色。”
方北動作利落地清洗、削皮、切段,把藕分成兩半,一半剁碎混進肉裡,一邊攪一邊加調料。蔥花、姜末、醬油、料酒一樣不少,攪拌的節奏一如既往地随性卻精準。
簡雲靠在門口,看他拌完肉餡團成丸子,一顆顆放入滾燙的骨湯裡,湯面湧起白色泡沫,他認真地撇幹淨雜質,火調小,再蓋上鍋蓋。
他有條不紊,像是在做一件頂重要的事。
晚飯時,簡雲精神恢複得差不多,親自擺好了碗筷。菜一上桌,他夾了一顆肉圓嘗了嘗,挑眉道:“味道正宗,像是正經學過的。”
方北笑了一聲,把湯舀進他碗裡:“還差得遠。沒有蘇阿姨做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