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半。
京城,大理寺。
景嶽看着案牍上這樁船夫被殺案的卷宗,不禁有些懵。
分贓不均?被仇家牽連?這份供詞寫的簡直亂七八糟。
景嶽無言,面上看不出情緒,整個人散發出冷若冰山的氣場。
一旁的同僚小心翼翼地看向大理寺正景嶽,心中除了尊重,還有濃濃的羨慕。
要不了多久,景大人身上的銀銙帶和銀魚袋便要換成金的了,同僚心想。
雖然正式文書還未下來,但誰人不知這位景大人不僅能力出衆,背後的靠山還很硬。
景王得勢,連帶着景嶽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他們雖為同品級,但景嶽的話語權俨然比他大多了,哪怕是大理寺卿也會給他幾分薄面。
可惜景嶽的實力——比他的背景還強!天才一努力,普通人還怎麼活啊,他暗自感歎道。
景嶽在辦案上有天賦,績效總是上佳,識人與追蹤更是一絕。他上月才平反了一樁震驚朝野的冤獄案,聖人點名贊揚。
衆人都猜測,他這次或許要直接連升,一躍成為最年輕有為的大理寺少卿了。
同僚在心中嘀咕,現下還可因同僚身份請教一二,等再次見面,或許便是上下級的關系了。
到時候不僅景嶽的官服要從淺绯色變成深绯色,單說那金魚袋和金腰帶,也羨煞了他的眼。
他心情複雜地問:“景寺正,您看……這二人口供完全不同,究竟該怎麼判?”
景嶽平淡開口:“死者的具體死因是什麼?”
“死因是絞死。死者的傷口在脖頸處,兇器是極細且鋒利的繩索。”
“兇器何在?”景嶽銳利的目光射向他。
同僚有些羞愧,面色紅溫:“兇器……我們在現場并未尋到,似是憑空消失了。”
景嶽挑眉:“張寺正,口供中的作案動機隻是一方面,物證的說服力比人證更強。我以為這是常識。”
他整張臉臊得通紅,仿佛回到了剛當差的時候:“已派人在找了。死者是在船上遇害,我們也正在嘗試打撈。所以我才想先從供詞上下功夫。”
“案發時有無目擊者?”
“并無。死者是名老賊,為了方便偷盜,在遇害前将乘客們皆迷暈了過去。這三名賊人是一夥的,起了内讧才殺人。”
“乘客中,有無異常情況?”
“對了!您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個奇怪的事兒,下船時聽說有一對兄妹消失不見了。”
“不見了?”景嶽沉思,“查查那對兄妹的特征。”
老賊死亡後,這對兄妹就突然消失了?他可不相信什麼巧合。
景嶽的直覺告訴他,定有蹊跷。若要破此案,應從那對消失的兄妹入手。
張寺正恍然大悟:“您是說……他們可能是目擊者?對啊,他們怎麼消失不見了?該不會也遇害了吧?”
景嶽冷笑一聲:“可能是目擊者。也可能,兇手就是這對兄妹。”
……
天色暗,暮鼓起。
景嶽收拾好東西,騎馬離開了大理寺。街上的巡吏們向他問好,他隻點頭示意,并無客套寒暄。
他看了眼景王府的牌匾,到了。遂翻身下馬,将馬遞給了小厮,闊步進府。
用過飯後,景王照例将他留在了書房。
看着這個親手養大的孩子,景王百感交集。這孩子勤勉能幹,可惜是個面冷話少的,那幅高傲清冷的模樣像極了某人。
可惜了,景嶽越長大,就越與他的親生父親相似。
有時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他的生父。
景親王莫名煩躁,沉下臉來:“兒啊,聽說那安國公獨女逃了?你也不是第一回當差了,怎麼辦的事兒?”
景嶽羞愧不已,垂眸應答:“阿耶,是我疏忽了,我甘願受罰。”
景嶽腦海中浮現了地道中那兩名女子的身影。
當時兵卒氣喘籲籲地跑來向他彙報,說那名獨女和一個侍女都消失不見了,他們怎麼搜也搜不到。
廢物!他想。一個侍女能有多大能耐?
然後他就見識到了她的厲害。
從地道出來時,他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些皮肉傷,衣物被藤網挂爛,臉被火焰熏得黢黑,甚至還燒掉了一撮頭發。
可惡!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事後仔細打聽過那名侍女,名字叫夏冉。夏——冉——!他在心裡默念着,這仇結大了。
景王一開口,景嶽就知道這頓鞭子逃不掉了,他認命的低下了頭,再不複人前的高傲。
“你辦砸了差,為父罰你,心中可服氣?”景王笑着取下牆上挂着的鞭子,在手中掂量了幾下。
景嶽脫了外衫跪下,背對着景王低聲道:“孩兒甘願受罰。阿耶動手吧。”
景王滿意颌首,娴熟地揮鞭落下!
啪!啪!
牛皮做的鞭子泛着光澤,帶着風聲落在景嶽的背上,他的内衫立刻皮開肉綻。
雪白的内衫被打出了裂痕,露出小麥色的肌肉。背部的鞭痕舊傷,如蜈蚣般呈現出來。
景王刻意在舊傷之上落鞭,傷口處的鮮紅冒出來,他心中的煩悶得到發洩,表情放松極了。
景王在很早之前就告訴過景嶽,收養景嶽是因為他與景嶽的生母是故交。但他沒說的是,他們還曾有過一段私情。
景王強烈地愛慕着景嶽的生母,也曾經瘋狂的追求過那個充滿魅力的女子。但那名女子最終舍棄了景王,選擇了景嶽的生父。
她去世的時候,看着景王的臉,第一次軟了語氣,懇求似的求他留下她的孩兒。
景王做到了,他收養了景嶽。他把景嶽當成繼承人在培養,他甚至偶爾會想,景嶽也許就是他與她的孩子。
他始終懷有這一絲希望,也從不敢滴血驗親。反正景嶽已經是他的兒子了,血緣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