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款的手掌緩緩觸碰結界，海水分流形成一條透明甬道，為他打開一條通往海上的路。

楚珏抱着胳膊，“你想好了嗎，打算怎麼阻止這場風波？”

“我給你提個建議，你要是擔心岸上的人不相信你的勸告，你可以等到今年的獻祭典禮。等到鏡海繼續沉沒一片大陸，那個時候，大家自然就會相信你說的話了。”

用整片大陸人的性命做籌碼？他周款不會做那麼卑鄙的事。

楚珏話語裡有調侃，“或者，求助你的老情人？”

周款邁出的步子僵在原地。

回到大陸後，他腦子裡的第一個想法确實是找到木珺，告訴她真相。

她那麼聰明，肯定能懂他的意圖。

但讓周款不理解的是，楚珏怎麼知道木珺的事？

他還想質問，一股潮汐的吸力襲來，将他拽回岸上。

聖都，一場盛大的典禮正在舉行。

廣場擠滿圍觀的人群，周款藏在鐘樓的陰影裡，看着木珺身着雪白祭司袍，與霧先生的兒子并肩站立。

人們說，木珺要和霧先生的獨子結婚了，婚期便是下個月的祭祀大典。

偶爾有人質疑：我怎麼記得大祭司曾經有過一任情緣，甚至還失了身？

哪兒能啊，你肯定記錯了，這可是聖都最偉大的女祭司，怎麼會做出你說的那種荒唐事？！

沒人記得周款，他的名字同他的身體一起，在十年前沉進了永暮之海，再也不被人提起。

周款一直等到深夜，才摸進了祭司的宮殿。

他的汲輝咒已習得大成，陸上幾乎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繞過幾個守衛而已，周款輕輕松松地繞過戒備森嚴的殿堂，溜進祭司的寝房。

月光透過菱形窗格，緩緩流淌在木珺的銀線滾邊袖口上。她背對着門，指尖摩挲着一枚貝殼，仿佛早已察覺周款的氣息。

“你來了。”

周款“死而複生”，在她眼裡卻見不到一絲驚訝的表情。

千言萬語湧上心間，海底十年的思念似要噴湧而出，在最後關頭被周款摁回心中。

大事要緊，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時砂國沉沒的真相......”

和風掀起她耳後碎發，木珺聽完他的闡述，平靜道，“我知道了，我會幫你。”

周款啞然，他準備的那些解釋的話像被紮破的氣球，“砰”的一聲砸爛他的心髒。

她什麼都不問，隻無條件的相信他。

十年未見，故人重逢，周款不知如何搭話。

她會恨自己嗎？恨他奪走了她的初夜，給她原本高潔聖雅的人生路上留下一道小小的污點。

他想解釋，十年前那道暧昧的消息不是他傳出來的，他從不願為了自己的仕途連累她。

但，現在還有什麼解釋的必要嗎？木已成舟，無論來時路如何，她都将嫁給霧先生的獨子，有了霧先生的支持，她将成為聖都絕對的權力巅峰。

而對于他而言，最好的歸宿，是在完成這一切後，退回影裔，和楚珏相守。

男人嗓音沙啞，“我...”

門外突然傳來拐杖叩擊地面的聲響，霧先生熟悉的笑聲穿透門扉。

“我的好兒媳，該試婚服了。”

周款躲進一側的暗門，接着幽幽月光，看清了屋内的場景。

侍女魚貫而入，一條條潔白的婚裙被送進她的房間，像一片連綿的雲霧。

木珺屏退所有侍女，和霧先生相對而坐。

她語調冷靜，将剛剛周款交代的真相重新複述一遍。

霧先生大驚失色，“木珺，你...你确定會發生這種事？”

“霧先生，你在質疑我的能力嗎？”

“不。木珺，你是鏡海大陸唯一能和神海溝通的祭司，你的話我當然相信，隻不過...”

隻不過這件事牽扯太大，若要保下鏡海剩餘八國，則要限制人們從永暮之海中獲取的能量，這将會掀起多大的波瀾，霧先生想想就頭疼。

這件事牽扯太大，八國的首腦開了一整天的會，終于做出決定。

從今往後，鏡海大陸上的每個人，使用“汲輝咒”從永暮之海中獲取的能量總額将被嚴格限制。

除了極特殊的人群，例如警衛、軍隊等，其餘人，上到王公貴族，下到流浪百姓，他們被分配到的額度均是相同的。

不僅如此，為了緩解海底菌群的枯竭，原本十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改為一年一度。

開源節流，才能恢複永暮之海的平衡。

正如他們所料，此方案一出，民間掀起軒然大波，騷亂、動蕩逐漸浮現。

人們已經習慣了無節制地從海洋裡榨取價值，現在讓他們為了所謂的“未經證實”的風險，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怎麼可能？！

眼見着木珺的婚期将近，聖都卻騷亂頻發，祭司殿不得不加強守衛，周款喬裝打扮，混成了木珺的侍衛。

又或許不止是侍衛。

畢竟，沒有哪個侍衛還需要伺候祭司更衣。

更沒有哪個侍衛，需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脫下染血的外袍，給祭司當人形抱枕。

他們之間似乎又恢複了十年前的關系，她無聲索取，他默默給予。

絕口不提即将到來的婚期。

在八國領導者強硬的手腕下，動亂漸止，最血腥的暴力沖突後，熱血上腦的人們逐漸冷靜下來。

他們再争取下去，很可能博得最糟糕的局面，現在這個看似公平的分配機制，已經是平民們能獲得的最好的結局。

流言漸熄，距離祭祀大典隻有一周的時間，所有人屏息以待。

時砂國就是在上一屆祭祀大典的一周前沉沒的。這次，還會有大陸消失嗎？

那一夜，鏡海大陸無人入眠。

直到太陽升起，都沒有消息傳來。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們的策略是有效的，鏡海八國有救了！

這下，最後一股負隅頑抗的暴民再無回天之力，八國上下歡騰，慶祝劫後餘生。

聖都的婚禮如期舉行，這次更是因為大祭司蔔算有功，感激的人群填滿了聖都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前來觀禮，為祭司的婚禮送上最美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