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怿腦袋嗡的一聲作響,那場沖動的、混亂的、失控的單方面交談,霎時在腦海中浮現。
變色龍戰機的秘密。周秉正的借刀殺人。突發的急性精神混沌。還有那聲終于宣之于口的喜歡。像随機切換的幻燈片,無序地放映着。
都聽到了嗎。可江恒在精神狀态波動的情況下,這些都聽到了指的是全盤接收,還是隻聽見那些對他來說更為重要的事情。
秦怿做了個吞咽,心髒一時高高提起,他擡手猛灌了口酒,酒精沖向腦袋,酥酥麻麻的,像是才找到開口勇氣,他掂量着這些事情在他心中的分量,用最保守的方式,重複江恒的話道,“都聽見了?”
江恒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狀作思考,邊掰着手指數起回憶,邊開口道,“其實那天,你和秦熙的電話我聽見了。再結合文欣老師給我們看的視頻……”
江恒頓了頓,與秦怿四目相對,語氣恰時堅定起來,“所以,變色龍戰機早在三年前就有使用記錄了。難怪你去安合山的路上會覺得奇怪,勞拉老師這麼久之前就提過的戰機,竟然最近才被投入使用。”
“利用全息影像調整飛行狀态,幹擾駕駛員的時空判斷耽誤飛行。”江恒的聲音四平八穩,擲地有聲,有理有據地複盤那荒唐的事實。
秦怿霎時一激靈,心中的不安被江恒的堅定漸漸驅散,他将果啤暫擱在茶幾,歪着頭與江恒對視。
江恒為人處世像他本人一樣,堅定的,正直的,若不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斷不會下此定論。秦怿本來還在擔心江恒對此的态度,畢竟此事的始作俑者對江恒來說意義非凡,一架無形的天秤上,他處在的那端似乎多了個砝碼,天秤朝他的方向微微傾斜了些許。
總覺得江恒或許掌握了某些他并還不知情的确鑿信息,秦怿斟酌着措辭,在套江恒話的同時,避免因指向性過強引起對方的疑心導緻功虧一篑,秦怿稍作思索才開口道,“這也許隻是我們的推測呢,你就這麼肯定?畢竟機械設備出現問題也不是稀奇事,或許……”
江恒的目光抖動,徑直打斷了秦怿的話,“隻是因為戰機狀态不對?”
秦怿一時沒理解,警覺地反問道,“什麼意思?”
“以你的感知力,完全能察覺到戰機的狀态不對,但你一直承認三年前是因為精神狀态不佳耽誤了飛行。我想這一方面是你迫于中央塔審訊的壓力,另一方面,是因為精神加強劑的影響吧。”
江恒平緩地陳述一切,秦怿霎時幻視起三年前那場讓他每每想起就會渾身發抖的審判現場,周秉正指向性極強的咄咄逼人似乎仍曆曆在目。
一時思緒萬千,這段審判視頻中央塔并未對外公布,時間越久,秦怿也愈發不确定精神加強劑這一插曲是否真實發生,還是他因精神過載而産生了幻覺,畢竟人們有時想要的也隻是一個能夠被探讨的、看似合理的結果,隻要目的達成了,不再有人會去細究。
江恒對這段審判視頻擁有的知情權,定是周秉正的授意。可那人居心叵測,最善心理戰,給江恒知曉這個視頻,大概又是想要操控人心的伎倆。
秦怿拿捏不住江恒的意思,是在質疑為何會誤用管制藥物,還是在責怪他的大意,出行重要任務前竟随意接觸不明物品,又或者是在憎恨他的隐瞞……
秦怿恰時感覺那架天秤在漸漸往另一端傾斜,他手裡卻沒有砝碼了。
酒精上頭,秦怿一如三年前在接受審判時的暈頭轉向,像是出現了應激反應,秦怿瞥見自己手指在微不可察地打着顫,入冬後的冷風似乎穿過了層層玻璃,撕裂開房間裡的暖氣,刺入皮骨,他控制不住地發着抖,張了張嘴,擠出了聲微弱的嗯。
“空間感失調,精神力紊亂,産生幻覺。”江恒細數着精神加強劑的副作用,秦怿聽見他深吸了口氣,像是法官揚手即将敲下法槌,宣判最後的結果。
“怿,這回的B級任務,我也是這種感覺。你之前問我為什麼關閉共鳴,我承認一開始發現出現精神紊亂時關閉共鳴是害怕影響到你,但後來的情況越來越不可控,我嘗試用共鳴依賴你的精神力穩定狀态,但我做不到,還好最後你收到了我的求助信息。”說罷,江恒長舒了口氣,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手心像突然被放進了個砝碼,天秤漸漸在朝他的方向擺動。秦怿隐約捕捉到江恒的話裡有話,他擡頭與江恒對視,“你懷疑那天任務險些出事,是因為你也誤用了精神加強劑?”
得到了江恒的點頭,秦怿趕忙見機行事,将異樣全盤托出,“這麼說來,那天我去病房找你,碰見了個長得很像許諾的人。”
見江恒眉頭緊皺,秦怿幫他回憶道,“你還記得我們在聖所有個哨兵同學嗎?有次A級哨兵考核時,他故意弄來違禁藥物,讓那次參與考核的很多哨兵出現精神力混亂,許諾的天賦一般,按理說不會這麼輕松的,但那次竟壓線拿到了A級哨兵證書。後來被人發現舉報,撤銷了榮譽。”
江恒狀作思考,“是不是一鳴第二次參加A級哨兵考核的那回?”
被勾起記憶,秦怿眉毛一挑,語氣變得激動,“對就是那次!好在一鳴一直覺得許諾那人怪得很,沒跟他走得太近,沒被那玩意影響。”
話音剛落,秦怿倏然轉念一想,迅速收斂起話語裡的尖銳,在還未完全取得互相信任時,不讓江恒察覺到異樣,趕忙婉轉地打了個哈哈道,“但那天我跟那人就是擦肩而過,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他,畢竟那事之後,我很久都沒在塔裡見到他了,也許是我看錯了吧。”
嘴上說着無事,秦怿卻警惕地打量着江恒的微表情,他的神情似乎比剛才更放松,像是兩條斷掉的電線終于被接好,見到燈亮了的欣喜和驚訝。
“你不會在總部見到他的,許諾被調去東南分部了。”江恒應聲,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趕忙補充道,“是周老師帶他去的。”
秦怿倒抽了口涼氣,一時頭皮發麻,他頓時想起之前陳一鳴從米亞嘴裡套出的話。
【江恒每次回來狀态很怪,像是打了興奮劑,做什麼事都很亢奮,連出任務後也不去靜音室了,精神狀态穩定得恐怖。】
所有的荒唐似乎都在此刻浮現,散落的證據碎片漸漸拼接成一副完整的圖像,明晃晃血淋淋地标注着幾個大字,罪大惡極。
天秤全然在往秦怿的方向傾斜,而另一端被高高地懸在半空,高下立判。
秦怿一改躺靠沙發床上的歪歪斜斜,恰時正襟危坐,先發制人道,“得了,咱們也不用再拐彎抹角了,都說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