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問将少年翻身,問他:“你可知錯?”
他滿臉屈辱,唇色發白眼眶濕潤發紅,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卻還是倔強的不肯說一句他錯了。陳問輕歎一聲,總感覺眼前的一幕分外眼熟,正想問他家人呢,就聽到一道稚嫩又怯懦的聲音:
“好看哥哥,能不能放了我哥哥。”緊接着一雙黑漆漆的手揪上他的衣服,但隻敢揪一點點。
陳問的目光循着破敗的灰袖子落到他的小灰臉上,這是一個比少年還要弱小的小孩,身上也更加髒兮兮,頭發也是一團糟,全身隻有那雙眼睛幹淨透徹。
那小孩見陳問看向自己,頭縮了回去肩也聳起來,看起來像是受驚的幼獸。
這時祁渡慢悠悠地走過來,看了小孩好幾眼。小孩見到祁渡呆了,好比呆頭鵝,或許是沒見過這麼鮮豔耀眼的人,又白又紅,與他世界中的黑與灰格外不同。
陳問看着祁渡,又看向小孩少年,最後看回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左眼驟然一滴清淚落下,落到他的手上打開水花,他想起來了,他知道了。
小孩見陳問用淚光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一時有些害怕,匆忙跑到了少年的背後,嗫嚅道:“哥哥我怕。”
他真的很怕,怕眼前的人帶走哥哥,雖然哥哥并不是他的親人,但也是對他最好的人了。哥哥會和他一起打架,一起找飯吃,一起有個依靠。
他不想哥哥被他們打死。
兩個月前,城中出現了一場瘟疫,雖然小孩沒有得瘟疫,但他又怎麼可能在瘟疫中全身而退,那段時間連片破菜葉都難求,他差點餓死在一個破敗的和尚廟。
“喂,你沒染病吧?”一名少年警慎地用木棍戳戳躺在供桌前的小孩。
小孩餓急了,眼睛睜不開看不見人,但聞得到饅頭香,他努力地搖搖頭說:“餓……”
那人道:“我艹。”他連忙把半個饅頭塞嘴裡,沒想到這小不死的要搶他的饅頭吃,少年惡狠狠地看着小孩,卻發現他一動也不動。
不會死了吧,少年把還沒塞進嘴裡的饅頭拿出來,他猶疑地看着這一小塊的灰饅頭,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這可是他搶了半天,跑了半天才拿到手的食物。
自己都難保,還要管别人,少年唾棄自己。但這小孩看着着實可憐,百般糾結之下,他又從那一小塊分出了一半塞進自己嘴裡,另一半塞進了小孩嘴裡。
少年想,他已經夠仁慈的了,如果小孩能活下來,就叫他和自己一起去找飯吃,以後活着好好報恩。
後來,小孩奇迹般地活下來了,真是如野草一般。
這場瘟疫來勢洶洶,如若那兩名和尚沒有經過這裡,那麼這座城不久後就會成死城。城主為了感激和尚,不僅全城特赦施粥,甚至要改城名以敬救命恩人。
換城名的今天,小孩也去看了,隻不過擠在最邊緣,他不識字,沒上過學,哥哥也是,所以他一直不知道這座城叫什麼名字,但現在他知道了,雖然不知道怎麼寫,但他會讀了。
小孩抱有希冀地想,等到以後上了學認了字,他也要給自己取個新名字,有了新名字就有新生。
可是還沒過半天,哥哥就偷東西被發現了,以前都不會被發現的,他好怕自己唯一的依靠被人打死,或許連他也會被打。
小孩越想越害怕,身體不禁顫抖起來,搖搖欲墜像是深秋挂枝頭的枯葉。
少年與他倒是相反,像一頭孤狼兇狠地說:“是我偷了你的錢又怎麼樣,要殺要剮随你們的便。”
陳問擦了擦眼睛,語調努力輕快道:“我不打你們,這樣吧,你們兩替我幹活,就當是抵罪了。”
少年警惕心很重,“什麼活?”
陳問道:“我想吃那裡的綠豆糕,你替我去跑腿,剩下的的錢算是給你的跑腿費。”
“錢。”
陳問給了他幾文錢,他接過轉身牽着小孩要走,陳問攔住他,“他留在這,不然你帶着我的錢跑了怎麼辦。”
小孩一聽瞬間握緊了少年的手,少年晃了晃他的手安撫道:“我很快回來。”
小孩聽罷乖乖松開他的手,“我相信哥哥。”
陳問看着這一幕,心頭湧上一股心酸,眼眶又開始發酸,原來他這時這麼乖。
這時祁渡蹲下來,紅衣尾沾到了地上,他拿出一條手帕,上頭還繡着很精細的花紋,然後替小孩擦了擦臉。
陳問有些納悶,這人不是最愛幹淨了嗎,他伸過手去道:“我來吧。”
可祁渡卻拒絕了他,“不用,我來。”擦完了臉又擦手,細緻又耐心。陳問看着這一幕呆住了,好比一隻呆頭鵝。
小孩不敢反抗他,這個人滿頭白發,可能是什麼雪怪成精了,就怕惹他生氣把自己給吃了。
祁渡将他的臉擦幹淨後,露出的是一張瘦削蠟黃,卻又小巧眉清目秀的臉,左眼睑下方還有一顆如墨般的小痣。
這是陳問第一次見到自己小時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