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寝宮的金磚上散落着一卷又一卷的墨畫。
放眼望去,沒有一幅畫卷是完整的,一半被撕得零碎,另一半被塗滿了筆墨,再仔細一看會發現這些畫上畫的全是一個人。
“我不看,我才不看。”符藏星跪在地上握着毛筆狠狠地刮着這些畫,“顔絕,你越想讓我看,我就越不遂你願。”
她劃得專心,沒注意到一抹陰影悄然籠罩住她,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朕今日又送來一幅,這幅想必藏星表妹應該會喜歡得很。”
符藏星胡亂揮筆大喊大叫:“滾啊,滾,我不看,我不要看。”
顔絕蹲下來,右手還拿着一幅卷起來的畫,道:“藏星表妹不是最喜歡你的太子表哥嗎,前幾日還嚷嚷着要見他,如今朕帶着畫來了,表妹怎麼還不樂意了?”
符藏星扭頭死死閉着眼。
“不看?”顔絕左手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臉,右手一甩畫,道:“看清楚了,這幅畫可是朕最得意的一幅。”
疼痛使得她下意識睜開眼,縱使符藏星不願,但她還是不小心看了一眼,隻一眼她便尖叫起來,“滾啊啊啊啊啊!拿遠點,我不看,我不要看!”
陳問自然也看到了一眼,心底也有些惡寒,這幅畫裡的太子未如以往的畫一般頹然,也并非什麼斷臂斷腿滿身傷痕的血腥。
而是情欲,是滿滿的旖旎色氣,若說陳問之前見到的太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這次則是妖豔的牡丹。
新鮮的,引人采摘的牡丹。
“不喜歡嗎?睜大眼睛看看啊。”顔絕陰笑着收起畫卷說,“其實朕也不想給你看的,畢竟他是朕的的親弟弟啊。”
如若對一個人折磨是拷打,譏諷和嘲笑,這些真真算不上什麼,頂多隻是□□上的折磨,但若是把人衣服全部剝開,将他赤身裸體的扔到大庭廣衆之下,再叫他給别人鑽□□子,這種羞辱方式才是把人的自尊狠狠踩在腳底下,内心脆弱些的就再也撿不起來了。
符藏星暴怒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你死後活該下十八層地獄。”
“你肯定會有報應的。”
符藏星日日夜夜地咒罵他,連睡夢中也不曾停歇,嗓子早就粗啞不堪,可如今她卻似是累了倦了,晶瑩的淚水滑過嘴角,鹹于苦澀。
“為什麼?太子表哥待你不好嗎?”
“他和你血脈相融,為什麼你要這麼對他?”
“你不是他的哥哥嗎?”
符藏星迷茫又不解,太子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甚至對下人也會是和顔悅色的,對待顔絕那更是不用多說,獨一份的好。
顔絕道:“你說得沒錯,但朕自诩對他也不錯啊。古往今來皇位之争手足相殘,非生即死,可朕還留了他一命,朕對他又不好嗎?”
陳問聽完微微蹙眉,其實南賢帝說得也不無道理,但他不認同這種偷天換日的說辭。手足相争陳問也不是沒見過,但南賢帝錯就錯在赢得了勝利之後還讓太子殿下毫無尊嚴地活着,甚至将這種事冠上了美名。像太子殿下這種光風霁月的人是萬萬受不了這種恥辱的。
符藏星啞聲道:“強詞奪理,一切都是你的借口,你就是嫉妒太子表哥,想取代他!”
似乎是被戳破心底最陰暗的想法,顔絕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強迫她的頭往後仰,“對,你說得沒錯,我是嫉妒他,為什麼他什麼都不用做所有人都喜歡他,我什麼也沒做所有人都厭惡我?憑什麼!憑什麼!!”
“我和他明明是一母同胞,為什麼他能在娘親的膝下歡笑,我卻隻能跟着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吃殘羹剩飯,受盡白眼。”
“我和他做了同樣的事情,可得到的卻是兩種不同的結果和評價,他是仁慈,而我就是僞善。”
“明明我也有皇位繼承的資格,可父皇卻一意孤行立下了太子!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他又憑什麼?!”
符藏星頭皮被扯得生疼,眼角積滿了疼痛的淚水,她忍着疼道:“那和太子表哥有什麼關系?你應該怨先皇、怨惠妃娘娘、怨你生在了皇室!總之就是怨不到太子表哥的身上!”
她絲毫不覺害怕,與顔絕對視句句錐心道:“你就是個徹底的失敗者,你不知道你該恨的是誰,不,或許你知道,但你不敢,你隻敢将全部的恨報複在太子表哥身上,你不敢對先皇和元妃娘娘動手,你就是個孬種。”
顔絕被她說得心劇烈地跳動,難以自制将她推了出去,這一推導緻符藏星的頭重重砸在桌角,鮮血順流而下染紅半邊臉。
他深知她說得對,但嘴上還是激烈反駁:“錯了,你說的全是錯的,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的恨全在他身上,要是他沒有出生,在肚中夭折,我的前半生就不會這般不堪,而是會燦爛順遂!”
“自……欺欺……人罷了。”符藏星強撐着說完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再睜眼醒過來時,眼前隻有一位太醫正在給她把脈,符藏星還沒緩過神來,手心就被塞入了一張紙條。
她擡眸看去,隻見這是一個絡腮胡子的人,雖然眼前還有些模糊,但她還是認出來了這人是誰——賀逢晚。
他居然沒死?!
賀逢晚見她嘴唇動動忙“噓”了聲,然後就收拾藥箱離開了。
符藏星特地多等了一會,發現沒一個人來看她之後徹底放下心來打開紙條。顔絕好像隻是想讓她活着,至于怎麼活着他好像不在乎,
紙上隻有一句話——醜時三刻。
上面隻有時間沒有地點,符藏星隻好在屋裡幹等。
夜深人靜,聲聲蟬鳴深入夏夜。
眼看時間就快要過子時,符藏星等得越來越揪心,她怕賀逢晚中途被侍衛發現并抓住,不過外面現在沒有什麼動靜,她也就勉強自己安下心來。
此時窗扇輕輕被人推開,一陣夜風也跟着進來。
“賀逢晚。”符藏星喜出望外,還好她等到了。
賀逢晚這幾日過得也應不大好,不僅臉色發蠟憔悴,胡茬也長了一圈又一圈,好好的一個少年郎小将軍變成了不修邊幅的邋遢大漢。
賀逢晚道:“你先和我走。”
符藏星不願道:“那太子表哥呢?你找到他了嗎?”
賀逢晚疲憊地說:“太子殿下被顔絕囚禁在自己的寝殿裡,那裡戒備森嚴,我暫時沒找到機會,你先跟我離開再說。”
“不行,我不走。”符藏星搖頭拒絕他這個提議。
賀逢晚質問道:“為什麼?你留在這個宮裡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符藏星道:“我當然知道,我不知道嗎?可是我離開之後太子表哥又要怎麼辦呢?他要怎麼辦呢?我走之後,顔絕隻會加重宮中防守,如今都救不出來太子表哥,那以後更談何容易。”
“我做不到,做不到。”符藏星泣不成聲地道:“你走吧,反正我是不會走的,就算是死。”
賀逢晚沉默,不知過了多久,他道:“好,那我們把太子殿下救出來再一起離開。”
陳問不禁暗歎,有時候過早知道結局并不是什麼好事。
轉眼間,院子裡草木黃落,碧空兮雁南歸。
陳問明了,時機到了。
符藏星正緊張地攥着一張紙條,她明日要頂替三元宮一個小宮女的身份。太子表哥被顔絕囚禁在三元宮,裡面伺候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
今晚賀逢晚會幫她易容,明日再給她找機會讓她可以順利代替那名宮女進入三元宮,剩下的事情都交給賀逢晚就好。
一切計劃順利進行。
直到她要踏入三元宮的門檻,看守的一名侍衛突然道:“小迎,我怎麼覺得你今日長高了些。”
符藏星的心驟然一跳,緊接着她立馬穩下來,動動腳示意她往裡面塞了東西,幸好顔絕找來伺候太子表哥的宮女全是啞巴,不然她可就露餡了。
侍衛恍然大悟道:“我懂我懂。”
符藏星提着的心邁入到三元宮裡才松下來。
三元宮内布置得十分妥帖,腳下是厚厚的毛毯,入目就是一張書案,上頭還有未收拾的筆墨,見不着一絲尖銳利器。幾扇精美的屏風放置在官帽椅後,香爐正燒着,縷縷白煙盤旋在空中,讓人感到凝神又安逸。
顔絕又想搞什麼鬼,她可不信他真的會對太子表哥這麼好。
符藏星放下手中東西,有些急切地找人,可路過書案時聞到了一股若隐若現的味道,她湊近去看,發現上頭還有一個小瓶子,她拿起來嗅了嗅,瞬間感到頭有些暈。
她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可陳問一聞便知,暗道這南賢帝真是不做人。
符藏星立馬放下瓶子,小聲尋找:“太子表哥你在哪?我來救你了。”
叫喚了幾聲後,符藏星終于聽到了一絲回應。
“藏星?”一道暗啞又疑惑的聲音響起。
符藏星耳朵很尖,一下子就聽出來這道聲音在卧室在卧室,剛好她就在卧室門外,便想也不想地推門而入。
“太子表哥,快和我走吧。”
太子卻道:“别、别進來。”
可他說得太遲了些,符藏星已經推門而入,看到室内的一切她頓時就僵愣住了。
陳問見着情景也是大吃一驚,因為眼前的太子殿下實在是……太狼狽了。
不僅雙手雙腿被鎖鍊鎖住,身上甚至隻穿着一件裡衣。人形消瘦,脖子上還有些可疑的紅痕。
符藏星咬着牙轉過臉去,“太子表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隻聽身後傳來一聲自嘲,“藏星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符藏星忍住淚意道:“太子表哥,和我走吧,賀逢晚還在等着我們呢,我們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叫顔絕找到我們。”
她看不清,可陳問是非常清楚的,太子殿下是絕對不可能跟他們走的,他或許早就覺得自己不配站在陽光下。在這裡被人強制着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他的肮髒,甚至他能說服自己活着是因為死不了,不是自己想活。
可一旦和符藏星離開,過往痛苦的回憶便不會再被麻木壓制,它們會噴湧而發,止都止不住,一切美好的瞬間到最後隻會加速他的死亡。畢竟陳問當初也是如此。
“我……”太子果然如陳問所預料般猶豫了。
符藏星急得跺腳,“太子表哥,你還在猶豫什麼?難道你還想留在這裡被……顔絕繼續這樣對待嗎?”
太子低下頭看着被褥沉默,他在猶豫。他現在這副樣子還能出得去?他還敢出去嗎?
符藏星焦心着等待,太子表哥要還這麼糾結下去,顔絕那該死的東西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