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月光疏漏如殘雪皎潔,燈上煙火熒熒如白晝安然。
天上清地下熾,一輪月下配一抹疏影。陳問今個破天荒的不着黑衣裳,他穿着一件淺綠道袍,白發帶束發,腰間系着一條紅結,前襟松松垮垮地敞着。
當真是叫人驚鴻一瞥,從此無心愛良夜,日日夜夜唯思青山。
陳問靜靜賞着天地景色,心底竟不由的生出些惺惺相惜來,他不想去參加什麼祈福了,就想與月亮呆在一塊。
“在想什麼?”祁渡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旁,娴熟的替他理好前襟。
陳問對着明月擡了一下額,道:“沒什麼,閑得無聊與它對視打發時間罷了。”
祁渡道:“舊時明月,算幾番照我。”
“今時明月既照你。”陳問指了指他,而又指了指自己,“也照我。”
“嗯。”
陳問佯裝不滿地說:“你得空了?仙主大人可真忙,這幾日隻能見兩三面。”
祁渡眉眼柔和道:“你是在抱怨我?獨坐幽篁裡确實有些煩悶,今日過後我便帶你去個好地方小居幾日。”
陳問道:“可别,仙主大人身居高位,還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罷。”
祁渡斂下眸子道:“時辰不早了,該下山去了。”
“快走快走,再過一會就要錯過了熱鬧了。”陳問有些好奇,能叫祁渡如此念念不忘的麗人到底是誰,可他思慮再三還是将話咽了下去,畢竟他不是六号,而是陳問。
可祁渡卻主動和他提起,“今天的祈福……”
“我知道,我知道,祁紫君和我說過,你是為了你的心上人才舉辦的。”陳問還特地強調,“每一年都舉辦。”
祁渡含着笑意看他,“他還真是什麼都跟你說。”
陳問反将他一軍:“那你還真是什麼都和他說。”
祁渡:“那他還說什麼了?”
陳問玩味道:“沒了,不如你與我說說,我很樂意洗耳恭聽。”
夜風帶着陳問的發帶飄到祁渡的肩上。
“我的心上人他很好。”祁渡直視着陳問說:“我愛慕他多年,心儀得不得了。”
陳問不可置信:“這就……沒了?”
祁渡揚眉,緩緩開口講述:“雖然他沒有顯赫的家世,但他俠肝義膽;雖然他沒有驚為天人的容貌,但他有一顆赤子之心;雖然他受盡别人冷眼,但恰恰他能包容世間萬物;雖然他并不心悅我,也不知道我愛慕他。”
最後一句話實屬出乎陳問的意料,沒想到祁渡這樣家世、容貌、身份地位樣樣都處在頂尖的人,居然也會有求而不得的事和人。
陳問安慰他,“說不定你們之間就像那話本裡寫的愛恨情仇一樣,他知道你愛慕他,隻是因為各種不能訴諸于口的理由才假裝不知道。”
祁渡笑了,“借你吉言。”
南陵街道平日裡就熱鬧非凡,可卻還不及今日半分。火樹銀花不夜天,人人手拿着一盞荷花燈和長明燈,不說誰不知道這不是在過上元節。
陳問對兩盞燈頗為好奇,他仔細看去,發現每盞荷花燈裡頭都放着一張紙花,長明燈上頭則是綁着長命縷,還攜着一張紅紙條。
紙花各異,俏麗的茉莉、清白的荷花、嬌嫩的櫻花、純潔的蓮花……
足可見祁渡對那人用情至深,至死不渝。
陳問兩手空空穿梭在人群中,顯得他有些不合群,他問道:“我的呢?”
祁渡偏頭看他,“什麼?”
陳問道:“長明燈和荷花燈啊,你沒給我準備?那你帶我來做什麼?”
祁渡吞吞吐吐地說:“你不用放那些,我隻是帶你來……看看。”
這居然是真話,陳問半眯眼,但他還是能聽出來祁渡隐瞞了一些事情,他沒有選擇追問,“好吧,那你也隻是陪我來看看?”
“不是。”祁渡搖頭攤開手,手心裡赫然出現了兩盞精緻的小燈,如琢如磨,如夢似幻。
萬人空巷,人和人之間比肩接踵,不斷有小童從兩人腿間掠過,陳問一把牽住祁渡的手腕,将他牽至自己身旁,綠衣疊着紅袖,“你先收起來,這裡人多,我怕不小心弄丢了。”
祁渡将兩盞小燈置回袖中,垂眸道:“好。”
見他一直盯着自己拉着他的左手,陳問笑語盈盈道:“我說的可不止燈。”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還有人哦~”
祁渡目不轉睛地盯着陳問,“嗯。”
南陵有一條護城河,名叫緣河,它圍着南陵繞了一圈後直奔清海。緣河邊雖圍着很多人,但百姓都非常有序地排着隊,陳問等了很久才輪到他。
荷花燈似星星般随着流水奔入大海,川流不息,緣河遠遠望去燦若銀河。
祁渡緩緩蹲下身子将荷花燈置在水面上,陳問眼尖瞧見裡面放着的花——是丁香花。他松開手的那一瞬間,丁香花就被清水推走。
丁香花代表思念。
一處相思,兩種閑愁。
陳問拍拍他的肩道:“雖然話說得晚了些,但還是祝你節哀,人死是……一般不能複生的。”他這是不一般的情況。
祁渡:“……”
陳問道:“走吧,接下來去放長明燈。”
說完陳問就下意識邁腿走了兩步,可祁渡沒跟上來,他蓦然回首,隻見祁渡還站在原地,隔着重重人影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