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問急如星火地返回主殿,才至半山腰,他的眼睛就被一塊巨大的黑圈霸占,它正慢慢地擴大籠住山尖,宛若一隻巨大的蝙蝠張開翅膀。
“不妙。”
陳問争分奪秒往山上奔去,再晚到一點大陣成型,他可能也沒轍。
可他的左腳腕不知何時被幾條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住,陳問冷不丁地趔趄了一下,緊接着就是一張巨網從他的頭頂上落下,将他緊緊罩住。
陳問不耐地随手一揮,便将這驚天巨網碎成幾片,左腳煩躁地用力一扯,藤蔓盡數折斷。
但下一刻,他的眼前就出現更多的藤蔓和觸手,鋪天蓋地遮天蔽日朝他湧過來。莊重一還真是千方百計的想攔住他,本着能拖一秒是一秒的策略。
“啧。”陳問有些不高興,他不能一直釋放出焚火,他的火兇得很,連主人也能灼燒,要是以前的身子還好,這身子不大耐燒,燒得久了大概率會變成黑碳。
但眼下情況緊急,陳問也顧不了這麼多,大不了他回地府再造一個,他咬咬牙用焰火覆蓋住全身,藤蔓和觸手瞬間都縮了回去,不敢再靠近半分。
陳問心急如焚,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上空,陣法閉合得越來越慢,他知道是祁渡又在使用靈力了。
他暢通無阻地回到主殿外,也見到了面色蒼白,指尖泛着血的祁渡。
祁渡隻身挺拔立在天地之間,一抹紅在黑色風暴之中尤為顯眼,他還欲挽弓再出箭,陳問慌了一瞬飛過去從他身後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許開弓。讓我來。”
祁渡放下弓,“嗯,我就在你身後。”
“小心。”他叮囑了一聲。
這個陣法陳問算是見過,粗看第一眼它和狗皇帝臨死前的那個換命陣法畫得一模一樣,但細看之下就會發現有細微的不同。
換命陣的畫符每一個尾勾都是往上揚的,而這個陣的尾勾都是朝下走的,一般人很難看得出來。這細節一換,陣法的内容就與原來的大相徑庭,換命陣也就不再是換命陣,但兩者之間又有着同工異曲之處。
莊重一想一次性将二十個人換命成功,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無意外會失敗。換命換命,比讓兩個人換命還要更簡單的事情是什麼?既不用換命還能達到換命的效果。
陳問即刻想通,那就是換軀了,類似奪舍。
陳問快速地尋找這陣法的弱點,卻看到這周圍的枯樹上纏着無數根銀線,他這才猛然發現粉霧散去了不少。陳問凝神注視,察覺到銀線與銀線之間糾纏不清,但它們的末端都繞着樹幹駐紮在地底。
他如果沒猜錯,這些紅線應該就是陣法維系的關鍵所在。陳問一手将靈劍插入地下,然後慢慢握緊劍柄,劍身輕輕一顫,刹那間劍氣如虹,四周大地以他為中心四分五裂開來,所有枯樹被連根拔起,銀線也軟趴趴地垂在地上。
陳問以為這就算中斷了陣法,他松了一口氣擡頭看去,瞳孔卻是一震,半空中的符文還在閃爍,巨大的黑色圈還在緩慢閉合。
這不對嗎?難道不是将銀線盡數毀去?陳問凝眉苦思,将一切細節又快速在腦海中捋過一遍,銀線、地底、山脈……
陳問:“!”
他懂了,怪不得尚清山的山脈損壞得如此之快,原是莊重一借用山脈的力量來當作啟動陣法的本源。這些銀線全是從山脈裡長出來的!從地上切斷它們當然沒用。
所以想徹底中斷陣法還得切斷它與山脈的聯系,可這座山占據如此廣闊,生養在天地間如此長久,這怎麼輕易辦到。陳問默默歎了口氣,要是他有趁手的神器還好說,可他連一把上品仙器也沒有。
就隻能靠着這具身子硬拼了。
陳問想回頭看一眼祁渡,可他忍住了,他一回眸祁渡肯定能看出來他的情緒不對。
如果情況好一點他還能留個性命,不好的話祁渡隻能幫他收一個全碳屍了,幸好他和祁渡相處得還不是太久,他死了,祁渡應該不會太傷心吧。
可是他又希望祁渡能傷心那麼一下下,陳問不貪心,一滴淚足矣。
陳問飛到半空中,幾枚混亂的符文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幾道小傷口,山尖的情境在他眼中一覽無餘。這道陣法宛若一隻巨眼橫亘在他的眼前,它就這麼靜靜地盯着陳問,拒絕讓陳問靠近半分。
在“巨眼”的邊緣,肉眼就能看清那兒的空氣在波動,空間被強大的邪氣扭曲,就連光線也變得怪異。
陳問眼神毫無波瀾,他就不信這玩意能比當初與他争搶身體使用權的上古妖獸還厲害。
“今兒我要是破了你,那我身上就又添了一條功德,不知道地府會不會放我去投胎。”
陳問好心态地說。
他孤身闖進陣眼,這裡和陣法外圍簡直是天差地别,陣中心更加兇險,空間扭曲得也更加厲害,光靠眼睛陳問什麼也看不見,全身還時不時的鈍疼。
陣中心周圍的空氣仿若有了實質,一刀一刀往陳問身上割,緊緊壓迫着他。陳問不敢漏出一絲破綻,隻要走錯一步這陣法都能将他撕爛。
陳問閉上眼睛用神識感應着陣法的脈絡,從古至今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是無懈可擊的,無論是陣法、仙器、人亦或是——神。
時間不知流逝了多少,陳問的身體不斷被陣法的力量侵蝕,衣衫上布滿了裂痕,鮮血不斷從他的皮膚裡滲出,不誇張的說,再這麼下去陳問就會變成血人。
在陳問的神識漸漸疲乏之時,他終于找到了這道陣法最異常之處,那裡的邪氣比其他處的邪氣要純淨一些,是還沒來得及完全轉化為邪氣的靈氣。
陳問心一喜,隻要逮着這裡霍霍就行,他睜開眼深吸一口氣,手上燃起焚火,将全身的靈力凝聚在掌心,而後朝着那方向狠狠拍去,在黑暗裡,這一團火就是光明。
“轟——”尚清山震動了一下,烈火開始焚燒邪氣,紅黑相間焦灼拉扯,可一眨眼,無數的黑氣從陣法深處噴湧而出,眼看就将火滅個大半。
陳問撇眉,果然這樣還是不行,他當機立斷,全身再次爆發靈力,燃起火焰朝着那處飛打去。
他以自身為火焰的容器,隻要他不死,熄火就不滅。
陳問全身被邪氣浸染,身體被燒得反射性蜷縮。有點疼了,還有點熟悉,但也還好,他想,畢竟十五年前他就燒過自己。
“陳問。”他的左手猛然被人牽住,接着就是将他這個人禁锢在懷中。
“祁渡!你為什麼要進來。”陳問這下是真的慌了,他想伸出手去推祁渡,但是馬上又縮回來。
祁渡絲毫不懼怕他的火焰,或者說,陳問的火焰沒有傷到他一絲一毫,“你又要丢下我。”
陳問急道:“你快出去,這陣我立馬就破了。”
祁渡的呼吸落在他的耳邊,道“你最慣會騙人,我每次都被你騙得團團轉。”
“你想死在這裡?”陳問驚慌失措道:“你的外甥可還在外頭,修仙界還需要你來主持大局。”
祁渡偏執地說:“與你同死,求之不得,謝天憫我。”
人間往事随流水,他不在乎。
陳問閉上雙眼,眼皮顫抖得厲害,“祁渡,你認出我了。”
祁渡笑了一聲,“這次我終于來得及了,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