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斷電話後，宋星映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緩慢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蓋。疲憊似潮水席卷了他，一如他的十九歲。

十九歲生日那天，他蹲在便利店門口，慢慢啃着一塊索然無味的大饅頭。他至今還記得那個饅頭的味道，很幹很硬，勝在價格便宜，隻需要一塊五毛錢。

太陽炙烤着地面，氣溫很高，他穿了件短袖衛衣，露出兩條瓷白的胳膊。小時候他更白，同學說他像美術教室裡的人體雕塑。

便利店門口有一塊擋太陽的地方，他縮在裡頭，一半身體在陰影裡，一半暴露在陽光下。

他最近曬黑了，但發色會把他襯得白一個度。

他有一頭金橘色的毛絨絨短發，陽光下仿佛被鍍上一層金邊，每根發絲都閃着亮眼的光澤。他的頭骨長得很圓，不少人說過，他是一個完美的大橘子。

隻有他知道，這個“橘子”剝開後内裡是苦澀的。

頭發是一個半月前染的，期間為了固色反複補色好幾次。

那時他還是明日娛樂的簽約明星。他被公司送進一檔男團選秀節目，染一個與衆不同的發色，能讓人眼前一亮。

但是，第二次舞台表演結束後，他向公司提出了退賽。意料之中，經紀人勃然大怒，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經紀人的意思很明确，公司簽了他，就是為了把他送進這檔節目，讓他成功成團出道。現在他要退出節目，跟和公司解約有什麼區别？！

于是宋星映說：那就解約吧。

違約金二十萬。

宋星映根本拿不出來。

他原本還有點小積蓄，一解約，不僅被掏空了口袋，還負債累累。

他隻有一年時間，一年後他必須把錢還清，否則公司就會把他告上法庭。

他覺得自己完蛋了呀，前途渺茫，山窮水盡，人生處處是南牆，上天給他出的考題也太難了，他一個高中就辍學的人，怎麼能解決呢？

“你也覺得我很慘嗎？”

宋星映隔着一條馬路，跟對面那隻狗遙遙相望。

那隻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走着走着就不動了，停下來，望着馬路對面——也就是宋星映的方向。

它看起來就是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瞪着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夾着尾巴對他搖擺。它跟他一樣，流落街頭，忍饑挨餓，不知去處。

宋星映第一次對着一隻狗，産生了同病相憐的情緒。

他看了看手裡的饅頭，隻剩最後兩口了。

他猶豫兩秒，沖對面招了招手，問：“要吃嗎？”

那隻狗竟然聽懂了。

他甩甩身上雜亂肮髒的長毛，看準沒人沒車的時機，徐徐朝宋星映走了過來。

宋星映臉上帶了點笑意：“我也很餓呀，你還真不客氣。”

嘴上這麼說，手已經很誠實地将饅頭放在了地上。

“你是什麼品種？是金毛嗎？”宋星映嘗試跟它溝通，“毛毛，你吃這麼快，吃完我也沒有了。”

金毛晃晃腦袋，無辜地看着他。

它的眼睛是漂亮的棕色，雖然蓬頭垢面的，但眼神很亮，宋星映被他盯着心虛不已，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不給大狗狗吃飯的吝啬鬼。

“我……我再給你買點吃的，行不行？”

宋星映投降，轉身回到店裡買了根烤火腿腸，烤腸新鮮出爐，香味撲鼻，宋星映被勾引得猛吸鼻，但狠不下心也給自己買一根。

金毛也跟他一樣饞，汪汪地沖他叫了兩聲，在他腳邊焦急打轉。

“你還真是聰明。知道是給你的？”宋星映搖搖頭，“你别急，還很燙呢，我幫你吹一吹，保證不跟你搶吃的。”

金毛居然又聽懂了，安分地蹲在他腳邊，吐了吐舌頭。

它吃火腿腸的時候，宋星映蹲着跟它傾訴，想到什麼說什麼，把心中的所有想法都傾吐出來，舒服多了。

金毛不一定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一定不會将這些話告訴别人，它是最好的樹洞。

宋星映說完，哀傷地歎了口氣。金毛若有所感，擡起爪子扒拉了他兩下。

“哎呀，你别碰我，我淺色褲子，你别留下爪印了。”嘴上是嫌棄的，但既沒有推開也沒有躲避。

“都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狗當然不會回答他，隻會在他面前走來走去。

“也對，你應該沒有名字吧……我叫宋星映，我們現在是朋友了，饅頭交情，懂不懂？”他說，“如果下次見面你還記得我，我就給你取個名字吧。”

金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宋星映笑了，大狗什麼都不懂，但他竟然被安慰到了。哪怕四處流浪，它也有着頑強的生命和一雙純粹的眼睛。

“好了。”宋星映将兜帽戴上，站了起來，“現在我該走了哦。”

金毛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褲腳。

宋星映：“……你做什麼？”

他強硬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兩步，金毛仍是緊緊咬住不肯松口。

“你，我，真沒吃的了。”

金毛無動于衷，好像突然聽不懂話了似的。

宋星映從兜裡伸出手，揣測它的意思：“你是怪我不跟你說再見嗎？再見啦！”

金毛松了口，對他龇牙一笑。宋星映不解其意，但也禮貌地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标準八顆牙齒，其中兩顆明顯的小虎牙。

宋星映要走，金毛也要走。他往右走，它也往右走。他轉彎，它也轉彎。

宋星映心想完了，這是要跟我回家的節奏啊。

他又心虛了，覺得自己像個誘拐小狗的詐騙犯。趁狗家饑餓的時候給點甜頭，就把狗騙得暈頭轉向了。

“你别跟着我了，我家繩床瓦竈，養不起你的！”

金毛不聽。

“我倆在一起隻會雙雙餓死，是沒有好結果的！”

金毛緊跟他的腳步。

“……”

宋星映根本甩不掉它。

如果他有錢，他一定會收養它，誰忍心棄小狗于不顧呢？可是他都自身難保了，再養一隻狗，就是極不負責的行為，隻會害了它！

“不許跟着我了！”宋星映雙手叉腰，裝兇吼它。

金毛果真停下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不解有心酸。

“……”

宋星映再次在心裡譴責自己。

天氣這麼熱，我走幾步路都沁出汗了，更别說它一身厚毛……會不會悶出什麼病來？

它不也是無依無靠走投無路了才想跟你回家的嗎？小狗有什麼壞心思呢？

金毛沖他低低地叫着，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宋星映覺得自己頭上可能有個進度條，現在大概已經變紅了，岌岌可危。

回家一路，吵吵鬧鬧。

“……你别貼我，賣、賣萌也沒用！”

“拜托你了嘛金大神，你别跟着我了……”

“哎，你别離馬路那麼近！”宋星映将它趕到右側，“乖乖跟着，别亂跑。”

“哎！我家在這呢，你跑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