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一年夏。
這一年是洛姝住進池家的第四年,蔣春燕仍舊會因為兒子的一舉一動不合心意時,出言挖苦或斥責,再翻起舊賬。
池升充當的角色永遠是善解人意的那個,像現在這樣:“這麼計較做什麼,為什麼非要讓他考到滿分?這是高中,不是初中小學,試卷要看難易的。”
蔣春燕怒道:“我對他有高要求還不好?有壓力才有動力啊。”
“我跟你說不清楚。”池升同樣帶着憤怒。
蔣春燕聲音尖銳:“什麼意思,什麼叫說不清楚?”
“你别無理取鬧!”
……
約莫是因為池煜不在家的原因,樓下的争吵還在繼續,甚至變本加厲,成為夫妻間相互指責。
窗外是聒噪擾人清閑的蟬鳴,洛姝聽着樓下夫妻倆争吵,如坐針氈。這讓她想到了好幾年前,謝玫和洛亦祥鬧離婚時候的那段日子。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夫妻倆誰也不搭理對方,氛圍很壓抑,洛姝沉默地吃完了飯,又枯坐在客廳半小時後,對同樣坐在沙發上的蔣春燕說:“蔣姨,我去上課了。”
蔣春燕回過神,擡頭看了眼時間還沒到十二點半:“去這麼早?”
洛姝面不改色地點頭:“有題目不會寫。”
蔣春燕沒再說什麼:“嗯,去吧,路上看着點車……我送你去吧。”
洛姝下意識拒絕:“我自己去就好了。”
“正好我去麻将館。”
洛姝這才沒推辭。
很不湊巧,麻将館今天人很多,蔣春燕看了一陣便又返回了家。
坐在沙發上打了個盹的功夫,電視劇也到了尾聲,她撐着有些倦意的腦袋朝卧室走,在準備開門的那一刻,聽見了粗重的喘息聲。
嫁為人婦多年的她,這暧昧的聲響在床上意味着什麼,她再清楚不過。
池升沒有出門,車就停在車庫,她看見的。
困意瞬間消失,蔣春燕僵硬地站在外面,然後猛地拉開了門,躺在床上,舉着一張照片的池升迷蒙地看過來,顯然想不到去麻将館娛樂的妻子這一刻會返回。
他手中的動作立刻停下,着急忙慌地提上褲子的同時,忙将手中的照片往兜裡塞。
沒别的女人,蔣春燕面色稍霁,但随即眉頭緊皺,她臃腫的身軀在這時候行動很是敏捷,三兩步走到丈夫面前,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鼻而來。
蔣春燕臉色難看到極緻:“你在做什麼?”
她的聲音尖銳又刺耳,用盡力氣攥緊池升的手腕:“拿出來!”
池升慌忙抽了幾張紙巾攥在手裡,緊張地看着她,下意識吞咽口水,被揭穿後不耐地甩開妻子的手:“鬧什麼!”
蔣春燕緊緊盯着他,一字一句:“我讓你拿出來!”
池升不動,她立刻擡起手狠狠甩了丈夫一個耳光,然後粗魯地從他褲子口袋裡拽出那張隻有身份證大小的三寸照片。
照片已經有些年頭,漂亮的女人對着鏡頭在笑,笑容燦爛,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左右的模樣。忽略眼下那顆不起眼的淚痣,讓蔣春燕幻視寄住家多年的洛姝——
她也遺傳了這雙漂亮的眼睛。
“哪兒來的謝玫照片?”蔣春燕氣得渾身發抖,話說出來的時候牙關都打顫,她盯着池升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如今在歲月的沉澱下竟變得面目可憎,從推開門的那一刻起變得分外陌生。
打從娘胎就定好的婚事,從出生後記事起便聽人提起她的未婚夫在城裡上學,逢人便被冠上“池升未來老婆”的頭銜,也因此從小就準備好了去當他的妻子。
後來如願以償和未婚夫結了婚,在心底認為他對待自己的感情會是一樣的,要不然怎麼會上完大學就和她結婚?
直到看到今天這一幕,她自以為和丈夫齊心協力一條線的堅定想法被瓦解的徹底。
他心裡有人!
那個人是洛亦祥的前妻!
那個人洛姝的親生母親!
“你從哪搞得照片?”蔣春燕死死攥着池升的衣領,明明看清了一切,還要咬牙切齒地質問:“你對着那張照片在做什麼,說話啊!”
太荒唐了,自己的身邊人枕邊人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他兄弟的前妻。
池升面如死灰,被扇了兩巴掌也無動于衷,他突然嗤了聲:“你都看到了還要我說什麼?”
蔣春燕愣了一下,她接受不了一向對自己耐心的丈夫露出這種不耐煩的神色,整顆心都撲在丈夫兒子身上的她有一瞬間惶恐,取而代之的是更真切的憤怒:“這日子就不打算過了?”
池升頂着兩臉的巴掌印,很冷漠:“随你。”
空氣凝滞幾秒。
兒子從小吃穿用度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高出很多,她一向心高氣傲,因池煜與洛姝一起長大,标配都是比着洛姝來的。
若是離婚,她自己必然養不起一雙鞋高達五位數的池煜。
由奢入儉難。
打定主意,蔣春燕把手裡的照片被她使勁揉亂,再展開已經看不清人臉,她還不滿足,當着池升的面撕碎!
如此還是不解氣,她扯過床單枕頭一股腦砸在池升身上,又從裡間接了一盆冷水潑過去,做完這一切,心裡的怨怼才稍稍消散。
她喘着粗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放平和。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小煜高考,我不跟你計較,你好自為之。”
*
下午五點半,天氣陰沉像是随時會下雨。
池煜帶傘了沒?
洛姝在腦中一閃而過這個想法,要是沒帶傘,等會他們在半路上會不會淋成落湯雞?
背上書包,她跟老師告别,腳步輕快地朝外走,隻需要再走快點,就能再提前一點見到他。
池煜白天出門上課,中午不回家,每天隻有傍晚和她一道回去的時候,才算一天裡見到的第一面。
往常這個點太陽高懸天際,現在不僅風很大,天色也陰沉地要滴下雨來。洛姝紮着高高的馬尾辮,不顧額前的劉海被風吹亂,遠遠看見他就露出一雙清亮的笑眼。
“慢點跑。”
池煜就靠在單車旁,朝她的方向快走兩步,從她背上接過書包,然後騎上單車:“要下雨了。”
他把外套丢給了洛姝,“穿上。”
洛姝利索地坐上單車後座,抱着外套:“我不冷。”
池煜側目望過來:“避雨用。”
單車提速朝家回,洛姝整個人罩在寬大的外套裡,不用輕嗅都能聞到那股清新幹淨的氣息,是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她攥緊池煜T恤的衣角,眼前的景緻匆匆,一晃眼就到了小區。
池煜把車推進小車庫,正要鎖車,天邊突然炸開一道道轟隆隆的雷聲。
光打雷卻沒有下雨的迹象,直行走兩分鐘就能回到池家,洛姝把外套遞給池煜,抱緊了書包和他一塊往回走,嘴上嘟囔着:“怎麼光打雷不下雨呀——”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攜着豆大雨滴從天上砸下來,洛姝感受到頭頂的涼意,忙擡起手遮了遮,池煜也已經把外套撐開蓋在她頭上,從她手裡抱過書包,“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