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哭啼,又輕又低,若不是她有意壓低自己呼吸動作,很難發覺。
陸雨娴微微偏頭看向焦洋,他的神色始終如常。但她想,他一定是聽到了。
這裡隻是戰亂岩漿魔火流過後的殘迹之外一隅,遠不足以滞住他的行程,突然往前停留。
焦洋表情向來極淡,而此刻表情絕對稱不上放松和愉悅,反而是一種淡然的悲哀,看到散落着的殘骸時表情微變。
但眼底的那分恻隐也隻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恢複了當初的超脫清冷,仿佛這個世界的悲歡離合,滄海桑田的世事變遷都和他無關。
他隻是俯視這個世界的過客,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但他眼前那一閃而過的恻隐和悲哀又是真的,他分明也是有情緒波動的。
隻是不止為何,最終還是自抑地壓了下來。
他有意強迫自己,不去在乎這些,正視着這些苦難,将這些苦難視為不可避免的經過,發展的必然,甚至,這些苦難隻是衆生掙紮糾纏才會發生的自作自受。
聲音,那絲絲聲音透出的情緒,才會讓他随之反應。
鲛尊之于海洋衆生,不自覺的,已經超過他理智的,最為本能的反應。
他無法割舍。正于他雖壓抑感情,卻仍于出關後先到達了這裡。
正如現在,他因着聲音的發源之地,極緩極慢地走着。
近乎出于某種本能,陸雨娴想要跟随着他,似乎這樣,無聲地支持着,告訴他,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
他身邊有了同行的人,即便她幫不上什麼忙。
但似乎因為陸雨娴的存在,焦洋本欲扭頭殘忍離開的動作真的停住了。
陸雨娴亦不知為何,其實她從今天回籠覺起,就感覺腦袋比平時都清醒。抛開唇齒間的那股清冽氣息不說,她似乎都能感受到焦洋的幾分情緒。
隐隐地壓抑着,像無邊的海。
焦洋的步子最終還是停在了聲源的數十米之外。
那哭聲輕而凄厲,陸雨娴心中的不忍蓋過了拘束。
她邁開步子往那邊走去,冒着被焦洋訓斥的風險,還是無端想着,或許她能為這哭聲做些什麼。
那哭聲隐匿于錯綜複雜的珊瑚礁之中,因為石化的緣故又比一般的活珊瑚大了好幾倍。
正因如此,這處稀拉遺落的形如宮殿一般的珊瑚和珠貝柱才會在茫茫焦土之上打眼。
“你幹什麼?回來!”
焦洋沒料到一向老實巴交跟在自己身後的陸雨娴會突然沖上前,驚怒之餘更多的竟然是慌張。
小人類不知天高地厚左不過是無知者無懼,根本不清楚對面的實力足夠殺她花式死八百回。
但在她即将靠近聲源處前,焦洋已經大手一揮掀起一陣巨浪。
這陣巨浪比陸雨娴之前見過的所有海浪加起來還要大,無異于海嘯級别。
她意識到祖宗這次是真生氣了,以前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逗她玩。
“是深海之王,鲛尊大人顯靈了!”
“我們沒有苦等,鲛尊沒有放棄我們!”
“鲛尊大人依然心系我們,歸來後便到了這片故土。”
“即便沒有得到任何有關鲛尊殿下出關的消息,草民依然能感覺到,神的庇佑。”
“……”
她猶自驚訝,卻聽到浪聲之外的淺沙地上已是一陣沸騰。
若如焦洋所言,她們現在仍處在隐匿行蹤的狀态,拜服在這片荒原上的鲛族百姓們,定然無法通過物理感官上的探知來察覺他們的存在。
若非如此,難道焦洋與這塊土地的羁絆之深,已經超越了簡單的血肉之軀,靈魂的羁絆與共鳴才永世不會分割。
“你……”
嘈雜聲中,陸雨娴緩緩開口,看向焦洋。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出手。
焦洋顧不上子民突然的召喚,橫眉盯住陸雨娴的雙眼,聲音冷如藍焰火,裹挾着來自這片海洋最深處的波動。
“沒有本座的允許,你怎麼敢獨自上前?”
“我……”陸雨娴想為自己辯解什麼,但說什麼都遲了,隻能讷讷道歉,“對不起。”
“毫無悔意。”他冷聲道。
他再清楚不過她在想什麼。
但在埋怨她的莽撞之餘,又有些自責。
僞裝之下,他騙不過自己。他分明也是想上前的,但礙于幾百年前的那場氣話和賭局,遲遲放不下身段邁不開步子。
反倒是陸雨娴,她像個意外,一個莽撞而無懼愣頭青,像一顆驚天石子,直接闖了過去打破了表象。
激得他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水又泛起漣漪,一圈圈地往外擴,某種修煉許久才消失的不該有的多餘情緒又開始慢慢複蘇。
是了,如果要攔着她,他自然有千百種辦法。
但他心裡分明也是想的。
任由她放縱。
也是在放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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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洋收回手,簡單幾招便将哭聲源頭的始作俑者全部幹趴下。
輕松得都不需要睜眼瞧,更不用斟酌着出招,在來十波都隻是順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