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又回到三年前,當時正逢内門飼養的靈寵化形,由于仆人喂錯了靈藥,緻使靈獸進入狂暴,沖出靈寵園。
靈寵園臨近他們住所,暴虐的靈獸如山高,一口氣吞了十個外門弟子,縱使夜色掩映,恐懼早已镌刻靈魂。
高低不一的慘叫,濃稠的血腥味,柔軟冰涼的碎肢……
外門子弟無力封印,為了防止靈獸禍及其他區域,便用結界封鎖這個區域。
這裡的百來名無路可走外門子弟,無頭蒼蠅似的亂跑,反而吸引了靈獸的注意,掙紮的四肢在巨獸尖齒下變得柔軟。
都說生死有常,總不該這麼痛苦地死在這裡……
他混在這堆人中間,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柄劍,約莫有點靈性,不假思索地沖向一口咬斷一名弟子大腿的靈獸,惡狠狠地刺向它人臉大的眼睛。
靈獸受到刺激,大吼一聲,把他揮了出去。
他撞到柱子上,瞬間沒了力氣,
靈獸睜着血淋淋的眼睛,上前張開血盆大口,卻忽然打了個噴嚏。
當時恰好沈危霄外出除妖歸來,進入外門便發現了動亂,即刻趕往靈寵園,斬殺了暴亂的靈獸。
死去的靈獸如山倒,徐右吾憑借最後一絲力氣滾了出來,才不至于被這頭靈獸壓癟。
約莫沒想到那裡還有個活人,正欲離開的沈危霄瞟了一眼,瞳孔一縮,手比腦快,劍尖已經勾上了他的下巴。
冰冷的靈力讓頸下皮膚火辣辣的痛,徐右吾不明所以,慌忙舉起雙手,“我錯了……”
沈危霄眉頭一蹙,忽然背過身吐了一口血,他想上前,卻被劍尖抵在原地。
僵持許久,對面的人忽然收起劍,隻剩一句冷冰冰的話。
“帶回去!”
三年前師兄把他撿回來,如今他撿了一個新人……
一股尖銳的疼痛直穿心房,他驟然驚醒,睜開雙眼。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徐右吾不由掙紮起來,失手打翻了東西,玉碗碎裂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他眼前蒙着一層紗布,目不能視,隻能通過嘈雜的聲音感知着周邊的情況。
“公子,你的手——”
沈伯是師兄身份伺候的老仆,聽到熟悉的聲音,徐右吾長吸一口氣,嘈雜的思緒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事。”
他習慣性地調動靈識,卻發現周身的靈力全無。
許久,他長吸一口氣,聲音卻沙啞得像另一個人,猶豫片刻才問道。
“師兄呢?”
“公子靈脈受損,好生休養,少爺過幾日便會回來。”
見對方含蓄的回避,徐右吾了然,幹脆閉上眼睛躺了回去。
師兄的事,他向來無權過問,更何況他已經被逐出山門,此時留他在此養傷,想必已是最後的情面了。
不知為何,竟多問了這一嘴。
不一會兒,沈伯就退出去了,隻剩湯藥新鮮的苦澀充盈鼻尖。
他摸了摸胸口的紫靈芝,在天雷下早已萎靡成一株枯草,藥效想必也所剩無幾了。
深吸了一口苦澀,回憶開始湧上心頭。
他自小便是孤兒,幸而得以進入歸一門,成為外門弟子,雖刻苦修習,卻從來沒有進入内門的機會,仙門的門第就如高築的天梯,像他這般的家世,偶然的天賦也不過得以從門外一窺仙門的流光溢彩。
是師兄——領他進内門,雖無師父長老的教導,卻得師兄授意的沈伯的幫助而日益精進,進入了煉氣後期。
師兄對他的情誼,他無以為報,隻是這積年累月而又無處可去的情誼,竟也像擠壓已久新谷而日漸腐爛,生出莫名的怨怼之情。
沈危霄常年遊曆在外,宗門裡幾乎見不到他的蹤影,而每一次他受傷受辱之後,那人卻總會出現。
如何不讓人多想……
然而每一次等他清醒過來,這人早已不見蹤影,徒留滿腹不知去處的情緒,墜在心頭,耿耿于懷。
這份情誼,好像有毒的曼陀羅,讓人神迷智炫,忘了被他人欺辱的痛,也要去見一見這絕迹般的“愛”。
其實縱使見上一面,也沒有什麼特殊療效。
沈危霄的神色卻總是淡淡的,像無悲無喜的神佛,那悲憫的神色總會讓他的傷更疼上一分。
或許他在可憐自己……
可憐是一種卑微的情感,是一劑微末的毒藥,是一株經年累月見不到太陽的雜草。
受人之恩,無以為報,如此連怨怼的資格都沒了。
他唾棄這種不合時宜,懸殊不等的愛慕……
如今,終究要結束了。
噩夢醒來之後好像什麼都沒有,或許有殘留的餘溫。
他沉下心緒,聞着刺鼻的苦味枯萎成酸澀的味道,忽然指尖一燙,左手不知何時憑空摸到了藥碗,正将它緩緩端過來。
“砰——”
溫暖的藥碗再次被摔落在地,門外應聲響起來沈伯的聲音。
“公子,可是被藥燙到了?”
徐右吾背對着門外躺了下去,聲音隔着被褥沉悶含糊。
“麻煩沈伯了,今天不必送藥過來了,我有點累了……”
沈伯應了一聲,打掃完便匆匆出去了。
然而被窩底下,徐右吾的右手正狠狠地扣住想要擡起的左手。
此時他終于發現了不對勁,剛剛他奇怪的聲音根本不是沙啞所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