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聽着門外漸遠的腳步聲,他果斷翻身起床,膝蓋卻狠狠撞上了一旁的矮凳,幹脆扯掉眼前的紗布。
眼前景象雖然模糊,但還是能視物,隻是周邊景物都籠着一層暗紅色的黑影,與夢境中的色澤一樣。
徐右吾緩步來到梳妝台前,鏡中的人白袍黑發,盡顯病弱,黑眸濃重,似乎藏着無數秘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是誰?”
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兩個人音色重合,隔着鏡子彼此問候。
語畢,鏡中他幽黑的眼眸微閃,如塵封的古井一般被蒙上了血紅的蛛絲。
耳朵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忽遠忽近,“哦~小孩,既然你解了封印,我可以實現你三個願望。”
這聲音有點熟悉——他昏迷前的那個黑影,不是幻覺。
不止這些,莫名的熟悉感好似無數從深潭裡浮出的水泡,戳破之後卻空無一物。
來不及思考對方話語的引誘,徐右吾喃喃道,“是——”
那道聲音沉默片刻,輕歎一聲,“四個就四個——真拿你沒辦法。”
他的腦子一團漿糊,又莫名覺得陌生起來,“你——”
“是我——桃子樹神啊,你忘記了,你小時候還向我許過願呢……”
徐右吾一愣,臉上爬上一抹可疑的绯紅。
遙遠的記憶不合時宜地蘇醒,他剛被歸一門收留時,不過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
雖說是外門弟子,每天幹的活卻與仆人無異,醜時三刻便要早起灑掃。
畢竟仙門,台階見不得塵埃,林木見不得枯葉。
除了灑掃還要伺候仙門的靈寵,梳毛,喂食,清洗等等一應俱全,簡直是一個長得禽獸模樣的太子爺。
越是高低參差的地方,越能滋生向上的生命力,同行的許多外門子弟,削尖了頭往上擠。
縱使無路無門,有錢的出錢鋪路,有權的以權謀私,還是硬生生地展現了“事在人為”。
而除了以上的實幹派,還有另一類的“假想派”。
他們大多是一些無根無依的無名小卒,全身上下隻剩一顆向上的心,便把“心誠則靈”當作至理名言,開始求神拜靈。
而且這事的可行性較高,人人可拜,并無什麼特殊的求神技巧,又因為神靈面前人人平等,成了便是心“誠”,不成也不打緊,不是天資不行,而是“時機未到”。
拜得最多的是當屬前庭的祖師爺雕像,除此,衆人還會拜祭其他神靈,所謂“禮多不壞事”。
歸一門所處之地,靈力馥郁,這裡的一草一木無一不帶有靈性。
心誠者,隔幾天還會拜祭庭中草木鳥獸。
不巧,徐右吾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其間有一棵桃樹,偏逢深秋開花,隆冬結果,衆人都覺得妖異,唯獨他覺得桃樹或許是靈性早萌,那段時日,天天澆水伺候,日日竭誠禱告。
靈不靈他倒是回答不上了,那棵桃樹早在第二年被雷劈死了……
後來他偶然碰到師兄,被帶入内門,才知道“神靈”本來子虛烏有,普天之下,能從凡人之軀飛升成仙的聖人,古往今來,似乎在神話裡出現過。
衆人汲汲而上的修仙路,是無盡的欲望堆砌的台階。
長生、富貴、權勢,還有愛……
他求了什麼來着——
一道清冷的聲音接上他的思緒。
“想要可以睡到自然醒……”
“想要發燒的時候不用去灑掃……”
“想要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想要溫暖的關心……”
他也不能免俗,他要很多,更要“愛”……
如今那些稚氣的願望似乎都已實現,反而襯得當下的無聊冷清。
鏡中的人影微晃,仿若洞穿了他的脆弱,他微阖雙目,瞬間回過神來。
狗屁的桃子樹神,這話拿去騙小孩子吧!
“你想幹什麼?”
“幫你實現願望~”
“那請你出來——”
“你說請?”
清冷的聲音蓦地帶上一絲笑意,“太溫柔了,我不聽。”
徐右吾眉頭一蹙,聲音不覺緊了一分,“那你——”
“滾”字還未脫口,那道聲音便仿若知曉了一般,“太好騙了,我不聽。”
去他的!
深吸一口氣,徐右吾不再理會,目光忽然捕捉到枕頭邊的木簪,烏木尾端雕着祥雲紋——師兄替他尋回來了。
他攥緊木簪,忽然木簪光芒一亮,仿若被厲火燙了一下。
木簪掉落在地上,手心上印着一條焦黑傷口。
那道聲音還在循循善誘,“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雖然他不知這個簪子明細,卻也知道是一件護身辟邪的靈物,如今他被靈物灼傷,可知體内寄居的不是什麼“靈”。
剛從封印裡出來,寄居人體還能竊取宿主記憶的,隻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