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霧氣彌漫,不見盡頭的街巷。
各式攤鋪,熱氣騰騰的花糕,小巧精緻的繩結,随風而動的面具,還有不知何起的絲竹之聲……
往來行人皆帶着各式精緻的面具,或輕紗帷幕,着五色裳,挽輕絲,手提花燈與霧氣鬥奇,恰似雲霧氣飄飄的仙境。
時辰不對,他來時正是日中,此處卻是夜間。
越往裡走,周遭越熱鬧,火樹銀花之景,絲竹金石之聲,耳目聲色,全被塞得滿滿的。
身後便突然湧進一群人,把他推搡着往前走。
接着,他一個踉跄,擡頭周遭的景象都變了,入眼便是喜慶的大紅裝飾,燭台上兩隻紅燭熠熠生輝,燭光下是紅彤彤的一群賓客。
他身上穿着一套新郎的吉服,正挽着紅絲綢,綢緞的另一邊是一位蓋着蓋頭新娘。
兩人正拜完高堂——怎麼一上來進展就這麼快,待會是不是直接送入洞房把連皮帶骨地吃幹抹淨。
這糊弄人的幻術真的有人會信嗎?
“等等——”
他喊了一聲,周圍的畫面瞬間定在原地,仿佛被驚醒的幻夢。
周圍安靜得可怕,周遭這麼多……竟聽不到一個人聲,唯有周邊嘈雜的絲竹管弦之聲仍然吵得耳朵疼。
這時他才看清周邊的每個“人”,不過是一個個樣式精美的面具,下面空蕩蕩地綴着一抹五彩綢緞,如田野間驅趕鳥雀的偶人。
而每個面具卻似活的臉龐……如一個含羞帶怯的女子,低眸斂眉,含笑不語。
他往後退了幾步,不過片刻,周圍已經聚集了裡三層外三層的面具,一個挨着一個,如仲春的繁花,萬紫千紅,綿延不絕。
待面具如鮮花般開到視野盡頭時,一聲銅鑼之聲響起,唢呐聲高揚,哀樂驟起,所有的面具如風中搖曳的花枝,嬌嫩的笑聲透着一股詭異。
“夫妻交拜——”
眼前兩種渾然不同的景象交織在一起,徐右吾渾身雞皮疙瘩一顫,周邊繁密的花蕊面具刺眼。
面前的女子穿着鵝黃襦裙,帶着嬌嫩欲滴的芙蓉面具,在一衆沒有實體的花妖中顯得格外突出。
芙蓉面具弱柳扶風般擡起一縷綢緞,扶正了面具,幽幽道,“仙門子弟,卻是稀客……”
“小公子眉目如玉……”
“可是迷路了,莫慌……”
“請随我來……”
如傳花令一般,斷斷續續的聲音環着他繞了一圈,又回到為首的那個芙蓉面具處。
這便是華亭城榜上所說的花妖——徐右吾撚住爬上肩頭的鵝黃綢緞,脖頸處有一陣陰風淌過,“叮”的一聲清脆的擊石之聲,綢緞如斷線風筝般緩緩飄落。
他并無法器,便拔下發簪,翻轉之間,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在手,揮開身後糾纏的妖怪。
那些面具卻也似花朵一般嬌嫩,風刃一卷,便碎了滿地殘骸。
一時之間亂紅如雨,傾灑地面,片刻之間又長出許多無莖小花。
它們見風就長,化成花蕊面具形狀之後便随風而起,緊緊依偎在為首的芙蓉面具左右兩側。
周圍的花蕊面具瞬間簇擁在一起 ,擠得人眼皮發麻。
這群花妖竟還能如野草一般,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着實麻煩!
難怪歸一門大半個月沒找到他們,隻能讓沈危霄來。
眼見近不了身,芙蓉面具嬌笑道,“長夜漫漫,小公子何必拒絕我們?”
徐右吾化攻為守,所謂除妖降魔,并不是要你死我活——而是要多聊聊天。
正所謂打又打不過,不如走走邪門歪道。
“姑娘,我體内有魔氣,你吃了也不消化,而且外門兩大宗門正在圍剿你,不如給我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為首的芙蓉面具捂嘴笑了笑,“油嘴滑舌,不如讓我們看看你的心……”
所有花蕊面具一齊别開面具,面具底下的白骨輕輕吹了一口氣,周圍立刻升起朦胧的霧氣,好似一片夢海。
又來!
徐右吾收回發簪,劃破掌心,一道血迹環着他飄飛出去。
封血印,可保神志清醒。
畫面一轉,就在他以為眼前又是幻覺時,才發現他是一個旁觀視角。
天空飄起漫天大雪,飛雪輕撫臉頰,轉瞬一片冰涼,如不知何起的淚意。
遠處濃密的松柏林,藏在厚厚的積雪下,掩埋了形迹,隻剩一絲綠邊兒偷偷瞅着周遭。
“哥哥,求個簽呗?”
一個圓滾滾的小團兒走過來,“我算卦可準了!”
面前坐着一個纖細的身影,約莫少年之姿,面容卻一片模糊。
那人蹲下來,拂落他頭上如小獸絨毛般的落雪,興緻不大,“機緣自有天注定,凡人不可随意窺探。”
小團兒搖搖頭道,“我母親說家族内每個人都有一次窺得天機的機緣,我今天算了一卦。”
“什麼卦?”
“你猜——”
那人略作思索,“問明日的天氣如何,元宵節湯圓是什麼餡兒?”
“一個卦不能問這麼多——”